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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初,厦门警方通报了房产中介公司员工涉嫌杀害25岁的独居女孩一案。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潘雨心里一颤,那种后怕的感受再次攫住了她,她对南风窗说:“我和她,只是结局不同。” (潘雨家被堵上的锁孔【图源:受访者】) 好在,她前一天回家的时候反锁了房门,如若不然,此时这个屋子里或许会是另外一番场景。 当时潘雨单身独居,住在11楼,高层,同层其他3户人家的房门都完好无损,随机作案的几率较低。警察依据办案经验告诉她,那个藏在暗处的人可能已经跟踪观察了她半个月以上。 这件事情发生在2018年,如今3年已经过去,她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那个夜晚的遭遇带来的影响,但事实上,阴影从未褪淡。 独居惊魂 潘雨记得警察对她说过:“你是被挑选的。” 出事的那年她也是25岁,大学毕业以后在武汉工作,独自租住在一套两居室里,在这座城市里,她没有什么朋友,和同事之间存在竞争关系,并不互相亲近。 那是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工作日的早上,她总是7点过出门,中午在公司点外卖吃饭,下班后有时去健身房锻炼,但多数时候会在天黑之前回家。 年轻的单身女性,独居,社会关系简单,不带朋友回家,作息规律。潘雨事后才意识到,所有这些标签集中到一起时,或许就会让她成为有心之人的完美猎物。 在北京独居的女生燕西,也是在房门上发现事情不对劲的。 2019年春节期间,她所居住的合租公寓里,其他租客都已经回家过年,只剩她独自一人。大年初三,她出门丢垃圾的时候,在门框上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本楼不欢迎小偷”。 (燕西家门口被贴上的字条【图源:受访者】) 她在楼道里转了一圈,仔细地观察了各户的房门,都没有发现类似的纸条。随后,她又在微信上询问了其他的合租室友,大家都说,纸条不是他们贴上的。 在室友的建议下,她准备把纸条先撕下来,这时候才发现那不是一张普通的白纸,而是一张强力胶布,她只好用剪刀把胶布划了下来。 紧接着,她在小区物业处要到了最近的派出所电话,把自己遇到的情况讲述给电话那头的警察听,对方说,这可能是在踩点。警察建议她到外面住,或者在家自己小心,如果夜里听见异常动静,打电话给派出所,警察出警开车过来3分钟内就能抵达。 当天晚上,她反锁了大门,把一个玻璃杯倒扣在大门的门把手上,在地下垂直于把手的位置摆上陶瓷盘子,又在盘子下方垫上塑料盆。然后,她制作了辣椒水喷雾,把门挡放在卧室门口卡住,和朋友通着微信视频电话,开始守夜,直到凌晨4点,她最终在困意中睡去。 第二天,她醒来后去门口检查,发现玻璃杯和盘子,都打碎了。 (燕西家门口被打碎的杯碟【图源:受访者】)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举措是否真的成功吓退了谁,但次日晚上,她再次在门把手处扣上了玻璃杯,并且守夜至凌晨3点。这一次,玻璃杯终于完好无损。 在潘雨和燕西的故事里,危险似乎都被成功地隔绝到了门外,但另一个女孩余饶就相对没有那么幸运。 余饶住的房子是一套两居室,住在另一个房间的租客,是个1997年出生的男生,在合租之前,二人并不认识。 从传统意义上来定义,因为合租室友的存在,余饶并不算是独居,但如今以自如合租为主的长租方式已经普遍地被年轻人接受,当他们向大城市漂流,与陌生人合租,虽然共处同一屋檐下,但彼此之间其实仍然保持独立。 那个男生有女朋友,对方也常来家里玩,余饶和他们来往不多,但合租了一年多,彼此相处还算融洽,直到有一天,男生突然向余饶表白,把她吓了一跳,她问,你在开玩笑吧? 此时,房子的租约还有一个多月就到期,余饶打算到期后就赶紧搬走,但就在一个月后,她的房间门锁在半夜突然被打开,男室友赤身裸体地进入房内,试图性侵她。 被惊醒后,余饶及时地把他推出了自己的房门外,然后拿出手机开始录音,在这个过程中,对方承认了自己的强奸意图。她担心录音不清晰,又在微信上发消息质问,最终顺利地取得了证据。 (余饶与男室友的微信聊天【图源:视频截图】) 男室友似乎并不认为余饶真的会对自己构成威胁,她记得他说,你怎么反应这么大啊?别的女孩都不是这样的。后来余饶才知道,他说的是AV里的女孩。 事情发生后一个多小时,余饶报了警,直到警察真的来把他们带走调查,那个男生都不相信她真的会这样做。 在她没有受到实质性侵害的情况下,因为提供了两份有力的证据,加上警察通过他们的微信聊天记录,判断出他们只是合租的室友关系,彼此之间相对独立,并无暧昧。最后,男生被判强奸未遂,为此服刑一年。 不被理解的不安 不过,有时候,即使那些独居女孩们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她们也还是会被生活环境中的细微变动惊扰,随之陷入不安。但这往往无法被理解。 胡天天刚大学毕业,如今是一名小学教师,在海口,她开启了自己的独居生活,至今为止不到两个月。 她对南风窗说:“我最怕邻居敲我门。” 她住在离小学很近的一栋自建房里,楼下没有保安,每层4户,像“田”字一样均匀分布,她的房门与对门之间有1.5米的间距。在1.5米之外的对门里,住着一位单身男性,租房的时候,房东告诉胡天天,对门的男性也挺年轻,在房地产行业工作。 9月14日那天早上,她出门上班,正碰上对门的邻居也出门,初次见面,胡天天礼貌地向对方说了声,“你好”。 那是个30岁左右的男人,中等体型,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没什么特别的。进电梯前,他摁住了电梯键,让胡天天先进,他们没有太多的交流,对方问她,你也这么早上班啊?她说是的。 正是在那天晚上10点28分,男邻居第一次敲响了胡天天的房门。敲门声间歇性地传来,力道挺大,她吓坏了,听到对方说是邻居之后,她穿上衣服打开了门。 男邻居手里提了一袋葡萄,说是客户送的,自己不吃,让胡天天吃。她不断地拒绝,但对方硬塞到了她手里,然后回到了他自己的家,关上了门。 自此,恐惧感开始冒头,第二天晚上,她在日记里记录下了当时的内心活动:“9月15号晚上11点,对门邻居回来,随着开门的声音响起,我的心也颤抖着,感到一丝害怕,还好他今天没有敲我的门,谢天谢地。” 但此后的一个月时间里,男邻居又先后三次在相似的时间段敲响她的门,她后来又开过一次,得知对方是想要借一把剪刀。另外两次,她选择不开门,保持安静,营造出一种家里没人或者已经入睡的假象。 她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目的,她只觉得害怕,她身高1.56米,体重80多斤,极其瘦弱的身形。而对方知道她单身独居,了解她的作息规律。如果说住所是女性免受侵害的最后一道屏障,那么对于胡天天来说,这道屏障脆弱不堪。 她因此在生活中变得十分敏感,最害怕听到敲门的声音,尤其是在夜里,哪怕是已经入睡,只要听到类似的敲打声,她就会心跳加速,猛然惊醒。 在北京独居的女孩王一梦,也曾经因为男邻居而深感不安。 住在她对面的是一个流浪汉模样的男人,花白的头发长度及肩,并且黏腻打结。男人每天背着双肩包早出晚归,在附近的街道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们免不了时常打照面,在楼梯间相逢的时候,王一梦总看见男人脸上挂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并不确定对方是否认得自己,只是有一天早上,她打车去上班,虽然极力避免,却还是碰上了那位邻居,上车之后,她回头看,发现男人正在冲着自己这个方向笑。 今年1月29日那天晚上,王一梦加班到10点过才回家,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她回家要经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巷子里没有路灯,每当这种时候,她都害怕得浑身紧缩在一起。当时,正当她在巷子里想要拐弯进入楼道时,借着手机电筒的光,她看见了住在对门的那个男人。 他原本正准备走出来,但看见王一梦迎面走来之后,他开始以一种面朝着她的姿势,不回头地,倒退着重新进入小巷的黑暗之中。 她吓得掉头就跑。 重新回到有光亮的街道上时,她拨通了和男朋友的视频通话,描述自己的经历,但对方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关心,而是非常镇静地,叫她先吃顿饭,避一避。她打电话给派出所,但因为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她没有得到帮助。又打电话给房东,房东说,有事把房门锁好即可。 她很难去描述那种无助的感受,她只知道,只有当她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自己的女性朋友,大家来安慰她,为她出主意,比如叫她到朋友家住,或者是给她推荐防狼喷雾,这种时候,她的恐惧能够被感知、被理解、被安抚,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觉得不再那么害怕。 而女性之间之所以更容易相互共情,是因为她们共享着相似的成长经验。 门框上被贴纸条的女孩燕西,她的前男友曾在分手后躲在她家门口的楼道里,在她回家时突然走出来,在吓了她一大跳的情况下,还强硬地要求和她一起进屋。 (燕西安在卧室门口的门挡【图源:受访者】) 锁孔被堵的女孩潘雨,经历过无数个被陌生男性打量的时刻,在高铁上,邻座的男人一直盯着她看,她抬起头直视对方的眼睛,以反击这种冒犯的凝视,但对方竟然毫不避讳地笑了起来。 她只感到毛骨悚然,立马站起身,往乘务所在的地方走去,再也没有落座——门锁事件发生后,她产生了明显的应激反应,但凡有陌生的男性对她上下打量,她都会感受到比从前更加强烈的恐惧。 因此,在高铁上看见那个男人的笑容时,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问题:这个男人,是不是就是那个暗中跟踪观察我的人? 潘雨说:“这种感觉像是你被火烧了一次,后来你遇到很多事情,其实你知道是没有危险性的,但你心里面就会生出那种恐惧,是不自觉的,你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能够忽视。” 漏算的最后一环 今年,那个曾经试图强奸余饶的男生刑满释放,随后就给余饶发来消息,他说:“我回来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是晚上10点过,余饶看见这句话,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那天晚上她无法入睡,第二天再次去报警。一个月后,男生又在支付宝给她发消息,旁敲侧击地说,给他5万元钱,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余饶收到的消息【图源:受访者】) 就是在那个时刻,余饶的斗志被点燃了。她联系上警察和律师,又咨询了家里能帮上忙的亲朋好友,在发动了所有关系,做好充分的准备以后,她开始给那个男生回信。 她说:“原本我不想跟你计较,但你现在几次三番地惹怒我,我要动用我手上所有的资源,把这件事情曝光出来,把判决书打印出来去你家分发,让你社会性死亡。” 此后,那个男生就犯了怂,他说自己要走正道,只是想问余饶借点钱。 余饶知道,律师并不提倡她用这样的方式去反击,但她实在不愿意再让对方认为自己是个软弱的人。虽然她成功地把他送进了监狱,但事后她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应激反应期,夜里很难入睡,而且手上必须握着刀才稍微安心。性侵事件带来的创伤,远远大过用法律制裁对方带来的愉悦感。 她想,一定是自己当初的懦弱给了对方继续纠缠的勇气。 如果事情重来一遍,她绝不会像当时那样躲在警察身后和那个男生对话。 她一定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告诉那个人,她采集录音和聊天的证据,就是为了套出他的真实意图,让他能够被绳之以法。她要告诉那个人,这不是警察教她应该怎么做,而是她自己本身就有目的、有计划地在反击他的侵犯。通过这种强势的方式,她就能够摆脱女性柔弱的刻板印象,彻底占领心理的制高点。 “我想表达出的,是‘我要把你送进监狱’的这种特别坚决的态度。” 燕西也早就明白,就身体力量而言,女性绝对不是男性的对手,但女性的强大,其实在于心理的强大。 当前男友试图违背她的意愿进入她的住所时,她“砰”地一脚把房门踹开,然后堵在门口,用特别大的声音呵斥对方,以确保周围的邻居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就站在这儿说,你要干什么!” 最后,前男友央求她,不要那样凶狠,但没有成功,于是悻悻地离开了。 她们所能做的,不是依附于任何人,而是自己保护自己。 潘雨的锁孔被堵,猫眼被撬,但反锁着的房门最终没能被入侵者打开。在这个故事里,潘雨其实并非“侥幸逃脱”,而是她真正成功地护卫住了自己。 (潘雨家被挖掉一半的猫眼【图源:受访者】) 纵使是被他人质疑“你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她也从来没有松懈过防御。她很想通过自己的经历告诉其他女性,但凡周围的环境让你感到不安,你就不可以忽视这种感受。 搬进那套房子的时候,她花了几百元为自己换上了安全系数最高的C级锁。她几乎不点外卖,极少数点外卖的时刻,她会让外卖员放到小区门口。在所有的快递上,她都不会写自己的门牌号。最重要的是,她几乎每天回家和离开家的时候,都会反锁房门。 事发之后,潘雨报警,在和警察聊天的时候,对方说出了一番让她始终难以忘怀的话。 “他说按照经验来讲你就是被跟踪了,对方可能算准了很多事情,他观察到你单身,观察到你的作息,观察到你的生活规律,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特别谨慎,进出都会反锁门。他唯一没有算准的,就是这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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