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也石油 败也石油 委内瑞拉在劫难逃的“资源诅咒”

自2015年以来，160万委内瑞拉人背井离乡，穿越边境，去往巴西、哥伦比亚、厄瓜多尔、秘鲁等国寻求生计。

在与巴西的边境交接处，逃难的委内瑞拉人被巴西居民袭击，迫使巴西政府派遣军力以保障当地安全。而秘鲁宣布，每日上千名涌入的委内瑞拉逃难者已造成该国陷入公共卫生危机。联合国表示，若应对不力，拉美或再现欧洲难民危机的情景。

自总统马杜罗接替前总统查韦斯执政以来，委国的经济形势一直没有起色，去年国民生产总值相比2013年更是减少了40%，贫困率则高达90%，极度贫困率为65%，全国性饥荒造成国民体重平均下降11公斤。究竟为何仅仅短短数十年就让委内瑞拉从石油输出大国成为难民输出大国？

（REUTERS/Douglas Juarez）

　　委内瑞拉的“资源诅咒”

1914年，在委内瑞拉西北部的马来开波湖中及沿岸的盆地发现了大量石油。自此之后，委内瑞拉开始迅速发展石油工业，短短数年石油就已经成为了该国的最主要出口商品，并于1929年成为世界第一石油出口国。

在这之后的将近50年里，委内瑞拉都几乎蝉联世界上发展最快的国家，石油带来的财富使其从拉美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变为20世纪80年代拉美最富有的国家。

然而，成也石油，败也石油。委内瑞拉多年来一直过度依赖石油出口，占到出口总额的90%和政府美元外汇收入的95%。“资源诅咒”不仅让委内瑞拉经济对国际原油价格波动更加敏感，也影响了国内制造业等其它产业的竞争力。从前总统查韦斯上台以来，政府对外企和私有企业的国有化政策让外国投资者对委内瑞拉避而远之，并且严重影响本国企业的生产和效率。

另一方面，由于政府依靠国有石油公司几乎垄断了获得外汇的渠道，再加上外汇管制，使得企业需要依靠政府关系去兑换外币，这样的体制容易滋生寻租和腐败，导致只有和政府关系紧密的企业才能够保障原材料和设备的进口。

2003-2013年国际油价暴涨的这10年，查韦斯主义的这种忽略国内产业，以石油出口换取进口的经济模式相对可行，也在短时间内提高了委内瑞拉底层人民的生活水平，取得了较好的减贫效果。但是就如“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这样的模式并不可持续。

从2014年年初开始，国际原油油价从2013年的105美元/桶迅速跌至2014年的50美元，再加上政府之前的财政支出缺乏节制，财政立即捉襟见肘。面临日益减少的石油生产，只增不减的外债，失去的国际信用市场和突如其来的油价暴跌，没能未雨绸缪的委内瑞拉政府感到束手无策。为了保障其国有石油公司在美国的希特克公司财产不被变卖，政府决定使用财政资源优先还债，进而造成进口紧缩，各种物资严重短缺，贫困率很快超过历史最高水平。

（REUTERS/Carlos Eduardo Ramirez/File Photo）

马杜罗的“锦囊妙计”是否奏效？

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局面，马杜罗总统在8月17日的电视讲话中宣布了一系列被他称为“锦囊妙计”的经济政策，其中包括：

一） 废除国家管控的玻利瓦尔汇率，并且使货币贬值95%。

二） 从现行货币中砍去五个“零”，发行新货币“主权玻利瓦尔”，并且和“石油币”挂钩。

三） 承认国家印钱来弥补预算赤字，加剧了恶性通货膨胀。将通过提高增值税以及汽油价格来增加财政收入，争取今年消除财政赤字。

四） 将全国最低收入提高3000%，并补贴中小企业三个月。

五） 免去石油产业一年的公司所得税，同时免去进口商品税。

六） 加强对商品价格的监管，避免私营企业抬价。

这些措施和马杜罗之前实施的措施没有质的改变，都是尝试用擦边球式的财政和货币政策来暂时降低恶性通货膨胀对于现政府支持者的损伤。对于形势严峻的委内瑞拉经济来说无疑是对大出血的伤口贴创可贴，治标不治本。

（Marina Lopes/For The Washington Post）

首先，废除汇率管控和把新货币与石油币挂钩并不能遏制通货膨胀，因为委内瑞拉的央行缺乏独立性、财政部政治化太严重，早已失去公信，而只要有财政缺口，政府无法填补就只能继续以印钞的方式来偿还债务。

一个没有可信度的货币和另一个不可靠的数字货币挂钩，使石油币的价值遭到了普遍质疑，首先因为原油的价格不断波动，其次根据委内瑞拉政府的违约史，也无法确定是否会兑现投资人的资源抵押。

委内瑞拉经济的根本性的问题是财政收入的急剧下降和市场机制的严重扭曲。除非能对委内瑞拉国有石油公司进行全面整治和产能恢复，或者在短期内获得巨额国际援助或贷款，进行大幅度市场化改革，否则委内瑞拉经济只会继续自由落体般进一步恶化。

而这两个必备条件目前来看都是天方夜谭。原因是：

一、委内瑞拉政府的命脉，国有石油公司（PDVSA）自身难保，由于国有石油公司未能按时偿还57亿美元欠款，目前债主正在以法律手段获取石油公司的资产的占有权：包括希特哥石油精炼厂和国有石油公司的海上运油船。

二、美国已经对委内瑞拉政府和国有石油公司进行了三轮制裁，禁止美国金融机构与其发生任何交易，之后如果有新的制裁，例如禁止对委内瑞拉的石油进口或者向委内瑞拉出口石油产品都会大大影响委国的经济。

以委内瑞拉目前的经济状况，加之此前旧有贷款尚未清偿，使其很难获得其他国家新的贷款。俄罗斯虽然近期和国有石油公司有一系列的合作和投资，但是目前俄罗斯的意愿和财力都不足以撑起日渐衰败的国有石油公司。

三、对于最低工资30倍的提升和价格管控，只会进一步扭曲市场和定价，挫败生产者和企业的积极性，即使人为地给予消费者更多的钱，也无法保证企业能够生产出足够的商品或从中获得利润。

最低工资的提升和对进口商品/石油工业的免税将会抵消其它减少财政赤字政策的效果，而目前的财政赤字达到GDP的30%，因此很难说委内瑞拉政府有印钞以外其他的渠道来填补这个巨大的空缺。

（REUTERS/Carlos Garcia Rawlins）

　　目前委内瑞拉的政治状况使其难以获国际社会支持或促成结构性的经济改革，委国的经济危机可能将在短、中期像慢性病一般持续下去。

马杜罗政府目前面对一个软弱、分化、失去支持的反对党联盟，在委内瑞拉民众中也只有有限的反抗。但继续恶化的经济形势和外部压力有可能会加大执政党内部的分裂，因此在军队或党内可能出现对于体制和政策的不同声音。

未来如果形势加速恶化，可能出现的局面是执政党和反对党谈判和解，权力重新分配，形成“混合政府”，从而获得欧美政府或者IMF的经济救援。

委内瑞拉的国运在1914年马拉开波湖中发现石油的那一刻被改变了。但从委内瑞拉的情况看，成也石油，败也石油。

（作者：薛博洋。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拉美研究和国际经济硕士，曾在前沿战略咨询、美洲对话组织和布鲁金斯学会任拉美研究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