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这么多加拿大人花$1500美元 去听共产主义vs资本主义的辩论？

4月19日，加拿大多伦多索尼表演艺术中心，斯洛文尼亚哲学家斯拉沃伊·齐泽克（Slavoj Zizek）和加拿大心理学教授乔丹·彼得森（Jordan Peterson）进行了一场辩论，事先确定的主题是：“幸福：资本主义与共产主义”。

辩论双方在哲学领域都各有大批追随者。齐泽克是当前欧美马克思主义旗手，是“自我认定的马克思主义者”。

今年70岁的齐泽克已写下60多本著作，涉猎哲学、文学、社会学、政治学，被翻译成20多种文字。这次辩论，他代表“共产主义”一方发言。

齐泽克在占领华尔街运动中做理论领袖

齐泽克在南京大学演讲

齐泽克在清华谈笑风生

乔丹·彼得森（Jordan Peterson），是近年受到追捧的“学术网红”，凭借反“政治正确”进入大众视野。他高度赞扬阳刚气质，拒绝使用中性人称代词。

去年初，他在一档节目中表示，男女收入不平等是资本主义社会结构中必要的一环，这段视频在YouTube获得了650万播放量。他曾提出，人类与“龙虾”有相似的的神经系统，龙虾有等级制度，因此人类社会的等级观念是本能使然。

这一观点让他收获了“龙虾教授”的外号，也触发了这次辩论。去年，齐泽克发文点评“龙虾理论”，彼得森发战帖称“随时随地迎战”并@齐泽克粉丝号。齐泽克得知后，欣然迎战，于是产生了这场冷战后第一次公开的意识形态大辩论。

有媒体称双方约战为“世纪之辩”，有人则断言这是浪费时间。但不论外界评论如何，观众都愿意掏钱看PK。辩论票价原定为166-420美元，黑市价格被炒到1500美元，就连看网络直播都要交15美元，证明辩论者生存于典型的资本主义社会。

辩论接近3小时，包括个人陈述、回应、对话三个环节。结束后，双方粉丝都单方面宣布自己的偶像胜出。胜负最终还是要看观众的个人判断，马前卒工作室总结了辩论内容，形成这篇2500字的精华版PK记录，你认为谁胜谁负？

社交媒体约战记录

辩论从每人30分钟的论述开始，彼得森针对《共产党宣言》提出了一系列质疑，齐泽克则侧重解构“幸福”。

彼得森论述：

彼得森的论述从质疑《共产党宣言》开始，基本内容如下：

1. 马克思把人类的历史总结为“阶级斗争”的历史，然而：

1）除了经济上的阶级斗争，还有其他因素推动人类历史。

2）阶级斗争比历史深刻，它的产生早于历史，是生物本能。

3）阶级斗争自古就有，把它和资本主义联系在一起不合理。

4）除了经济阶级斗争，人类还参与很多斗争，最重要的是和自然的斗争。而马克思认为阶级斗争主导了人类历史。

2. 人类社会分层是有效的分配方式，马克思忽略了阶级社会的积极作用。

3. 个人获得权力的途径，不只发财致富一种。

4. 马克思眼中历史是二元对立的阶级斗争，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泾渭分明。然而现实中，两者很难区分。贫农奋斗一生，成为资产阶级，斗争怎么算？

5. 二元对立暗示无产阶级都是好人，资产阶级都是坏人。这并不是事实。

6. 马克思认为在无产阶级专政过程中，好人永远不会变成坏人，且能做出明智的社会安排。但马克思忽略了下面两点：

1）无产阶级不可能都是好人，就算是，也可能变成坏人。

2）要把复杂的自由市场，替换成集权化的社会制度，无产阶级没那么容易做到。

7. 马克思批评资本家获取利益，认为利润是偷来的，然而：

1）资本家凭本事赚钱，天经地义。

2）利润是持续生产的前提。

3）追求效率是正确决策的动力，必须减少无效劳动。不然什么企业都得倒闭。

8. 无产阶级专政理论设想了一个理想化的高产社会。可以简化为下面的模型：

消灭资产阶级→ 根除利润对生产的影响→ 企业效率提高→ 物质生产极大丰富→ 人类可以进行自主而有意义的创造性劳动→ 理想社会。

然而，我认为这个理论有以下问题：

1）怎么抛弃利润实现高效率？

2）人和人不同，凭什么说这对所有人都是理想社会？

3）就算物质极大丰富，人类的问题都解决了么？会不会毁掉自己？

9. 马克思也承认资本主义效率极高，但既然你要多快好省生产物质产品，为何不继续资本主义呢？

批判《共产党宣言》后，彼得森又追加了几个观点：

1. 没有证据证明资本主义比其他制度更不公平；

2. 所有制度都产生不平等，资产阶级至少还通过不平等产生财富

3. 资本主义的确让富人更富，但也让穷人更富裕了。

齐泽克论述：

1. “幸福”是个被误解的概念：

人类想要的东西，未必是真需要的。很多东西得到或许是悲剧。所以“幸福”不应该是人生目标（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2. 意识形态会让好人做坏事：

现代人不能盲信权威赋予的使命，而应该自己承担责任。如果把自己当作实现某个崇高目标的工具，就会像宗教极端分子那样烧杀抢掠。

3. 承担责任就要承受痛苦，但是不要迷恋痛苦，不要把痛苦当作存在的证明。对快感的摒弃，很容易转变成对摒弃的快感（比如苦修）。

4. 不要树立一个假想敌，无视内部矛盾：

纳粹拿犹太人说事、欧洲右翼拿难民说事，都是为了掩盖内部的危机和问题。这些解释都是故事而不是真相。

与之类似，右派批评“文化马克思主义”的论据，很多恰恰是资本主义把一切商品化的结果。妖魔化特朗普的人，应该意识到特朗普就是他们自身失败的结果。

5. 平等主义：

一些平等主义者不是真平等主义，而是表示“我愿意放弃一些东西，这样别人也得不到”。就像政治正确，表面上是规范，其实是在遮掩现实社会的失败。

我提倡的平等主义，意味着更多的人能发展自身的潜力（有个性的平等主义）。

有人担心资本主义被平等主义侵蚀，导致许多才能技巧流失。但我看到他们指责全民医保和免费教育，恰恰是这些福利可以让我没有后顾之忧，投入到有创造性的工作。这就是平等产生的多样性。

6. 针对龙虾理论的反驳：

人类和动物都有性本能，但是我们把性本能发展成了形而上的情感，从而能改变生物规律。

基督教的教义反对人类分等级、现代民主运动反对把权力交到所谓“专家”手里，认为个人不论能力高低，都要拥有参与政治决策的的资格。这强迫人们摆脱惰性，承担责任。但是，人类还是需要有“思想权威”，我相信龙虾社会或许包括阶级，但是龙虾群体中也有类似的“权威”吗？

7. 为什么坚持马克思主义：

资本主义的“坏”不是因为资本家都是坏人，而是因为它的内在逻辑。资本主义对“扩张”的追求压倒了对周边环境的关注。这注定会招来灾难。

当然，我承认，如果共产主义国家的权者沉迷于“扩张”，又不受监督，情况只会更糟。

双方对辩：

第一轮：关于资本主义

齐泽克：资本主义造成更多不平等。

彼得森：腐败和不平等，并不是资本主义的问题，而是人性的问题。动物社会中，地位更高的动物得到的资源更多。和各种体制比较下来，资本主义在平等方面已经做得很好了。

齐泽克：资本主义爆发式的增长，对环境造成威胁。

彼得森：如果资本主义让越来越多的人摆脱贫困，就有可能让更多人关注到环境的问题。

齐泽克：对环境问题，资本主义本身不可能有更好的办法。唯一的希望是全球合作。

第二轮：关于马克思主义

齐泽克：我赞同彼得森对《共产党宣言》的多数批评，但马克思还有很多书可以读。如果你读的足够多，会发现马克思并不提倡二元对立历史观，共产主义也不是平等主义。

彼得森：但是共产党宣言依然鼓动了很多年轻人，鼓励他们用暴力手段实现理想。

齐泽克：请指出一个你知道的马克思主义者，说名字。

彼得森：……比如25%的美国学者自认为是马克思主义者？

齐泽克：你说不出一个人名，你不知道他们。所以我说这些人都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他们做的事情和马克思主义完全无关。我知道两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但已经被主流学术圈边缘化了

第三轮：你幸福吗

彼得森：幸福和财富增长相关，但达到一定阈值后，两者的关系就不那么明显了。

齐泽克：我知道一些幸福指数调查，北欧国家输给了孟加拉。苏联统治时期的捷克斯洛伐克，比民主政治下的更幸福。

彼得森：幸福的基础是每个人承担责任，尽量让自己做正确的事情。由个人的改变带动社会的改变。

我们无法专心追求幸福，幸福是“降临”在个体身上的，个体只需要不断追求更好的自己，才能体会到幸福。

齐泽克：幸福是一种副产品，必须先经历痛苦和坠落，之后才有幸福体验。但我不相信个人的美德。我好奇你为什么强调个人要打扫干净自己的屋子，然后再去处理外在的问题。如果社会的混乱正是你屋子乱七八糟的原因呢？比如说，每个人做好垃圾分类不一定改善环境，朝鲜人“打扫干净”屋子，也对国家状况于事无补。

打扫屋子和解决社会问题是可以同步进行的努力。

彼得森：我引用一下卡尔 · 荣格的话：“如果你将某个个人问题看得够认真，你会同时解决一个社会问题。”

齐泽克：但意识形态会大规模干涉你。比如极权主义意识形态会改变你的想法，让你觉得做一些错事会更伟大，认为自己应该为更高的事业付出一切。比如纳粹。

第一步，意识形态会说，成为一个真正伟大的人，你才愿意时刻准备为国家出卖灵魂、做可怕的事情。

第二步，让他们做了龌龊勾当之后，不会当自己是罪犯。他们可以对群体犯罪采取"远程作为"态度，告诉自己，作恶的时候，真正的自己并不在场。

我想说是是，精神启蒙是一种体验，这种体验可以用于可怕的事业。

【总结结束】

看了整个辩论后，我站中立。固然我赞同齐泽克的多数言论，但是从具体操作方案来看，某些地方似乎是彼得森更有道理，比如这段：

齐泽克：资本主义爆发式的增长，对环境造成威胁。

彼得森：如果资本主义让越来越多的人摆脱贫困，就有可能让更多人关注到环境的问题。

齐泽克：对环境问题，资本主义本身不可能有更好的办法。唯一的希望是全球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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