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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杜灵果
《天才雷普利》剧照 而除去男演员的颜值不谈,雷普利这个人物内在的吸引力,正是在于他触及人们最隐秘的身份焦虑。屌丝逆袭高富帅,是所有古往今来无数“爽文”的套路,本来并不稀奇,而雷普利的稀奇在于:逆袭之后“成功者”的不安——他时刻害怕被戳穿,害怕自己的表演露出破绽,害怕自己配不上取得的外部成就。 从这一点上来说,雷普利其实更接近于莎翁笔下的哈姆莱特,他在读者和观众心中激起的共鸣也是类似的,那就是一个人和他社会身份之间永远存在不可弥合的裂隙:人永远无法满足他人的期待,人也永远不可能真正地做自己——甚至“做自己”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你只需要想想有多少广告都在劝人做自己!也许“自己”本身就早已是外部强加的虚构。 雷普利系列有五本原著,无数次改编为电影,你会惊讶地发现他的形象如此大相径庭,真的是“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雷普利”——这对于一个“诈骗艺术家”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成功”。他以无穷的假面,反向治愈了对于“自我”的怀疑。不论是书里的人物,还是书外的读者和观众,没有人能真正看透他,也许正因如此,我们才乐此不疲地想要再看一次。 《雷普利》剧照 《天才雷普利》的故事本来非常简单:一个名叫汤姆·雷普利的纽约穷小子,某天突然被一个有钱的老爷招过去做一件事,把后者在欧洲浪荡的儿子迪奇·格林里夫带回来。雷普利和迪奇本来并不熟,最多算一面之缘,所以这事儿本来就很没谱,只不过格林里夫老爹答应给他高额的薪酬,雷普利也就不干白不干了,反正最起码还可以免费欧洲游。 《天才雷普利》剧照 雷普利在意大利找到了迪奇,两人一度成为好友,然而当迪奇终于厌倦了雷普利,要赶走他的时候,雷普利痛下杀手。然后故事离奇的部分开始了,雷普利开始盗用迪奇的身份,巧妙周旋于迪奇的女友、朋友和警察之间,一连串不可思议的犯罪,引出一连串不可思议的脱罪。最终雷普利不仅成功洗白,大家(包括迪奇的老父亲)还得含泪跟他道一声,谢谢啊! 以上不能算是剧透吧——这就像你不能剧透《哈姆莱特》一样——当一个故事过于耳熟能详,看点就早已不在故事本身。看这部新剧,就像旧时戏迷一样,品的就是一个细节:霸王必然别姬,可到时候他在台上,到底是走六步呢,还是走七步,很可品咂。看上去似乎只差一步,但这一步里有很大的讲究,它也许代表对于整个传统的反叛,多出的一步,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和自由。 《雷普利》剧照 2024版的《雷普利》,别出心裁地选择采用黑白的方式来呈现。编剧兼导演泽里安解释说,因为他手头的那版雷普利原著是黑白的封面,从一开始就奠定了他想象的基调。而我们获得了一种非常奇特的观感:数字摄影的高清画面和老派复古的光影布置,令剧中的那个世界既新颖又古旧,既清醒又昏沉,仿佛是一场记得太清楚的噩梦。 大作家格林厄姆·格林对帕特里夏·海史密斯的评语(它就印在原版小说的封面上)是这样的:“她创造了一个自己的世界,充满幽闭恐惧和非理性的冲动,我们进入之后感到一种切肤的危险感。”毫无疑问,2024版电视剧完美地还原了这种感觉。 但黑白摄影只是整体改编策略的一部分。其实这一版有个很明显的改动,直接显示在标题里:它去掉了原著“天才”的前缀,让它变成一件需要让观众自己去判断的事。或者说,它像一把隐藏的匕首,你越是看不见它,便越是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它在威胁所有人,包括迪奇父子、迪奇的女友、迪奇家请来的私人侦探、意大利警察还有雷普利自己。也许不是雷普利本人太有才华,而是“全靠同行衬托”——是世人都太愚蠢了? 我们的确看到剧集用很多篇幅来表现雷普利的笨拙。他本来只是一个伪造支票骗取蝇头小利的骗子,甚至还经常被揭穿。他不是什么犯罪高手,在两次谋杀里犯下让无数经过CSI和名侦探柯南洗礼的观众大呼外行的错误。当他在船上杀死迪奇,他甚至用了整整一集的时间来毁尸灭迹,包括把小船弄沉,而后面一件事他最终都没能做到,因为当小船里装满石头以后,他发现自己没有力气把船再推回深水区。 很多时候,我们发现事情是这样的:世界不停地用意外来捉弄雷普利,而雷普利则非常轻松地捉弄所有调查者。物理世界的法则密不透风,但人情社会里的法则却疏可走马。雷普利越不天才,其实也就越讽刺,一个并不高明的骗子可以横行无阻,只能说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身就出了很大的问题。以迪奇和女友玛姬的关系为例,一个正常的、亲密的男女关系里,如何能让雷普利插进去,伪造长时间“我想一个人静静”的借口来解释迪奇的不辞而别? 《雷普利》是一个更为简洁,也更为神秘的题目,它从一开始就表明了这一版要做减法的决心。是的,这听上去很矛盾,当银幕时间拉长到八个小时,故事反而做的是减法。与1999年马特·戴蒙、裘德·洛、格温妮丝·帕特洛主演的经典电影版相比,剧版不仅减去了意大利绚丽多彩的阳光,还很明显地减去了复杂的男女关系和滔滔不绝的华丽台词。 剧版简洁沉郁的噩梦氛围很难以理性来分析,也许这是雷普利压抑的回忆,也许这是他阴暗的幻想。但其实从选角来看,我们还是可以找到一个很实在的角度来解释,那就是年龄。在小说原著里,汤姆、迪奇和玛姬都是二十来岁,明确提到的雷普利是25岁。而电视剧里这三个人明显在三四十岁的区间里,从演员的年龄来看,演迪奇的强尼·弗林41岁,演玛姬的达科塔·范宁30岁,而主演雷普利的安德鲁·斯科特已经47岁了。 简而言之,如果说99年电影版是年轻人对于阶层逆袭的青春狂梦,那么现在这个电视剧版是中年人的苦涩妄想。对于中年版的雷普利来说,一切变得如此单调,那就搞钱、搞钱、搞钱。在情爱方面他几乎是禁欲的,一点点兴趣都没有表露出来,这和电影版里周旋于各种上流公子小姐之间的马特·戴蒙可谓天渊之别。 甚至不仅是主角雷普利,片中其他人物似乎也对情爱非常冷淡,迪奇和玛姬之间就没有什么爱的火花,以至于男方一走数月,女方也不以为怪。你看,一个剥离了男欢女爱的世界,用黑白来表现,是不是很恰当。 不仅如此,剧中还有一股大概也可以用中年来解释的焦虑。雷普利不必说了,整天阴沉着脸,想这想那的,甚至喃喃自语。连富二代迪奇也非常焦虑于自己的一事无成,和电影版里松弛而潇洒的裘德洛,判若两人。顺便一提,电影版里的迪奇不是三流画家,而是一个颇有才华的爵士乐手,音乐天生具有更浪漫的感染力。而剧中迪奇的画,不仅丑,而且处处透出一个苦字。 雷普利莫名其妙地脱罪,当然是辛辣的社会讽刺。电影版讽刺的点,落在大男子主义上面,不仅是浮夸的意大利警方,更在于迪奇自家的老爹和请来的侦探。小辣椒饰演的玛姬,凭着女性的直觉,或者说正常人的常识,看穿了雷普利的诡计,但自诩人生经验丰富的迪奇老爹和他请来的那位私人侦探,却出于对女性的歧视,而将玛姬的指责斥为胡思乱想。 而在剧版里,讽刺也许更为辛辣,因为这回连玛姬本人也成了被讽刺的对象。首先正如上文提到,剧版的玛姬也有一种事业上的焦虑,没有什么写作才华却非要当作家。这种焦虑不像是一个富家女的,而更接近于生活捉襟见肘的女大学生。“男友是杀人犯”被出版商当成巨大的噱头,令玛姬对明显的事实视而不见,轻易便被雷普利误导。因此在剧版中,就没有人看穿雷普利的罪行,比起真相和正义,他们更关心面子,是用假面获得既定秩序的承认,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和雷普利并无任何区别。 剧版最精彩的神来之笔,在于最后假扮迪奇的雷普利如何与警察当面对质。铺垫了一整季的卡拉瓦乔油画,不再是意大利风情的点缀,而是竟成了关键的胜负手。雷普利通过学习、模仿卡拉瓦乔油画里的光线布局,成功地面对面地骗过了登门长谈的警察。这比原著里雷普利靠伪造信件骗取迪奇遗产的手法要抓马得多,因此我们甚至可以原谅其中超现实的部分。 此处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升华。雷普利模仿的不再是迪奇,不再是画家,而是画中人。也就是说,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件艺术品。当一个人不能改变事实的时候,他还可以改变观看事实的眼光。“光线是一幅画的秘密”,这个卡拉瓦乔的秘诀,未尝不能适用于画外。美,不仅是自然的天赋,更是一种人为的选择。 在雷普利系列的后续,他的确和艺术品之间有了更紧密的关联,他后面变成了一个艺术品的大藏家。在小说第二部《地下雷普利》的扉页,作者海史密斯引用了王尔德的话:“有时候我认为艺术家的生活,是一种漫长而可爱的自我毁灭。”这也许是海史密斯系列可以高居《时代》榜单第一人的原因:她不仅把犯罪提高到艺术的思辨高度,同样也看到所有外向的犯罪,最终也是一种内向的自毁。 雷普利的每一次逃脱,只是为了让他再接受新的拷问。也许这代表了人永远无法摆脱“我是谁”、“我可以是谁”、“我应该是谁”的焦虑。一个人其实不可能真的变成另一个人,但每一个人都可以选择给自己打上什么样的光,把自己变成一件有点艺术美感的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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