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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3月初起,很多上海的大学生就再没有出过校门,而进入4月的封楼阶段以后,活动范围被进一步收窄为不到20平米的宿舍。 吃饭,洗澡。原本生活中最基本的需求,成为现在每天都要思考的问题,甚至是亟待去争取的权利。饭菜里的寄生虫、关闭的公共浴室、迟来或分配不均的物资、楼道里的摄像头……关于生存权益的讨价还价让人感到疲惫,也进一步消磨着她们对大学生活那原本充满可能性的想象。 青年志和四位分别来自上海不同大学的同学,聊了聊从封校到封楼的生活状况,以及她们在这段时间产生的焦虑与困惑。这其中还有作为密接被转移到酒店的"幸运儿",尽管酒店里有着热水和相对丰富的食物,但却没能让她从被强行打断的破碎状态中复原如初。毕竟,人不能总是为了十天里的第一个热水澡、25天内的第一个苹果而满足,我们理应去感受更多。 就像受访者松果说的,这是被疫情摧毁的第三个春天: "有时我想,这不过是一个春天;更多时候,我忍不住想,我们的一生其实只有几十个春天。每一个春天,都很重要。" 01 "恰恰是信息的不透明, 造成了恐慌" 讲述人:OD,社会学专业,大三在读 这段时间,学校的口碑在我们学生心中不断下降。 我能够理解在物资紧张的情况下,饭菜供应不够及时,比如中午一两点送来午饭,晚上七八点才能吃上晚餐。食堂的工作人员都很辛苦。但在一个月的早餐都吃肉包以后(尽管还配上鸡蛋和豆浆),你很难不会有意见。 每个宿舍对口的饭堂不太一样,有的会好一些,有的会差一点。这段时间我看到宿舍楼内的大家在花菜里吃到过虫子,在包菜里吃出了钢丝,但都比不上最近出现的从猪肉里吃出寄生虫惊悚。 这两天,陆续有同学从食堂送的饭盒里的猪肉吃到了寄生虫和猪毛, 从4月1日封楼至今,除了做核酸以外我就再也没出过宿舍楼了。一开始我们收到了第一批校友捐赠物资,学校也会从教育超市调度分配到各个宿舍楼,然后学生在小程序上去抢购,并且物资还会限购。直到后来第二批校友捐赠的物资到了以后,短缺的情况才慢慢得到好转,能收到水果这样的东西。 但就像别的学校也常出现的状况一样,各栋宿舍楼收到的物资数量不一,因为需要等待消杀,也存在时间差,一些楼收到的物资,别的楼甚至要到一周以后才会收到。这导致了大家的不满,纷纷在群里向宿舍的老师和辅导员反映情况。我们这栋楼的管理还比较好,老师反应迅速,也很及时在和大家保持沟通,更新信息,但像别的一些楼,就和老师爆发了言语上的冲突。 我觉得矛盾的根源之一在于,学校一开始的信息就很闭塞,不跟学生公开说在校园里出现了多少例阳性,具体的宿舍楼里有什么问题,总是临时、挨个给人通知,然后你就会发现有人阳了,然后被拉走。比如我是临时接到老师的电话,舍友是密接,但不会被拉去隔离,并且还专门告诉我,不要跟其他人讲。 在这种等待被"裁定"的过程中,我个人的精神就处于内耗中,有一种不确定悬在那里,好像随时可能会阳,但又转眼相安无事。 宿舍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温度计,要求我们每天都上报自己的体温。但只要我感觉自己身体是正常的,体温通常也不会有问题,所以大家最后也只是随便报一个数字上去。特别形式主义。 他们的初衷可能是为了避免大家恐慌,但我想恰恰是信息的不公开加剧了恐慌的蔓延,你只有说出来,人们心里才会有底气。所以我忘了是哪一天,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宿舍楼情况的共享表格,是由学生自发创建的。在这个表格里面你可以把你所知道的宿舍楼情况填进去,这样我们就可以从这些非官方的渠道中,去了解目前的状况。 就我自己而言,目前的整体状态尚可,虽然不是自己选择的宅(尽管我是个不爱出门的人)。除了因为疫情的缘故,我不能去做田野调研,会比较耽误学业的进度。大家会在共享表格上分享信息,也会分享影视资源,排解情绪。 我只是希望学校能够正视学生反映的问题,并及时、公开地回应与处理。 02 "我和学校 打了4通电话诉求洗澡" 讲述人:饼饼,大四学生 10天了,我们还没能洗上澡。 4月10日之后,我们学校就进行了全面的封楼管理,除了做核酸的时间,所有人都不能出门,学校的食堂和超市全部停止营运。 洗澡的问题出现在四天之后,我们宿舍区的某栋楼出现了抗原异常的学生,后来被确诊为阳性,宿舍楼随之开启了"紧急响应"状态。在那天,为了防止"交叉感染",学校关闭了浴室。但在当时,我们以为这是正常的关闭,以前也有过先例,最长时间是关闭浴室两三天,还算是我们可以忍受的时间。 除了关闭浴室,学校还要求出现阳性的楼栋楼道一次性只能出现一个人。由于我们宿舍楼的构造是一层设有盥洗室和厕所,一层是隔间的公共浴室。在这样的情况下,意味着一次只能有一个人去上厕所。所有人就要等这个人去完洗手间在群里说"我回来了",下一个人才能去。 但在三天之后,浴室依然没有开放,我感到不对劲,担心会关闭更长的时间。我便好奇这个政策是否有所谓的"科学依据",就在网上查找相关资料。一番搜索下来,并没有找到能够验证这个政策合理性的依据和资料。于此同时,我们还需要下楼做集体核酸,我对这个政策的态度就从好奇转为了质疑。 第一种情况是,如果大家都戴着口罩,病毒没有办法传播的话,就无所谓楼道上会出现多少人;第二种情况是,如果口罩无法完全隔绝病毒的传播,但是楼层也并非每次学生上完厕所就会进行消杀,病毒依然有传播的可能性。我的疑问就在于,如果这个措施并不实际地有成效,还对许多学生造成了困扰的情况下,是否是合理的。 带着疑问,我给学校打了三通电话。第一通电话打给了学校宣传部,据说是学校负责防疫的部门。但在我打过去之后,得到的回复是他们只是宣传部,并不负责防疫相关的工作。在询问我的身份之后,就留下我的电话,声称会找人来联系我。我担心对方因为我是学生就不重视我的需求,于是我的第二通电话假装成自己是媒体,打去了总值班室。并不意外,他们将皮球踢回给了宣传部,表达了他们只负责接收学校有无阳性人员的信息,并不负责其他工作。我听得出来这位工作人员的声音很疲惫,也许并没有得到过很好的休息。 我随后接到了学校学生处的来电,但是对方的态度比较强硬,和我说明不允许洗浴的政策是为了响应"足不出户"的政策,同时质疑了我的身份。但在我的理解里,为小区或公寓设置的"足不出户"政策是否就对应着"学生不能出卧室",我依然存在着疑问。当我问起是谁制定的政策时,得到的回复也是不予提供,在质疑我的身份后,强硬地把我的电话挂断了。 在通话的过程中,我感到失望,原因不在于我的诉求没有被满足,而是我从未得到过一个合理的回应。我希望明确的是,我打电话和学校反复沟通,并不是想单纯地争取"我无论如何都要洗澡",而是我希望学校能理解,今天学生能够忍耐不洗澡这件事是在帮助防疫,让疫情有所好转,而不是一个所谓的无效牺牲。 饼饼做的抗原项链 在没有办法洗澡的期间,我偶尔会拿湿巾擦一擦身子,但我也有听说有的宿舍的学生在阳台搭了一个简易洗澡棚。除了这两种操作以外,就别无他法了。实际上,在我们伙食条件并不是很好的情况下,洗澡作为一件不那么刚需的事,就变成了一个容易被忽略的诉求。更多时候,大家的讨论就停留在表达对洗澡的意愿上,但很少有人会去细究为什么我不能洗澡。 这两天,宿舍重新开放了浴室,政策变为每个四人宿舍只发一张洗澡卡,洗澡卡象征着洗澡的资格。我的同学和我倾诉道,她洗一回澡之后,得过整整三天才能轮到她再洗一次。而在昨日,上海下起了暴雨,在这个政策下,有许多因做核酸而淋了雨的同学也没法洗澡,和志愿者起了冲突。 前段时间,我们还出现过一次学生大面积腹泻的情况,虽然没有明确诊断这是食物中毒,但大面积的学生吃饭后都普遍出现了不适的症状,到了学校的胃药都发完了的程度。喝水这件事也曾困扰过我。我是个饮水量比较大的人,但楼栋老师却规定,要优先让没怎么买过水的人买水,那些买过很多水的人则需要抢水。我的疑问就在于,会不会有一种情况是,买水不多的人本身对水的需求就不大呢?因为这个规定,我一度出现过水荒,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一桶。 其实在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封闭是暂时的,但是发现一直出不去以后,状态逐渐崩塌。加之有阳性确诊、无法出门和洗澡、物资匮乏等情况,情绪一度差到了极点。在这个期间,我和我的朋友都一顿暴哭过。 有一阵,学校的伙食实在太差了,像在发馊,完全入不了口。我之前确诊了抑郁,一直在吃药,但我看到学校还没开始发放其他食物,我的储备物资和药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焦虑。那个晚上,我给我妈打电话一顿哭,觉得自己是不是要饿死在这里,只剩下绝望。 现在,我慢慢找到了自己的事做,情绪和状态稍微能恢复。但说实话,能正常上班上课的人是极少的。为了调剂心情,我和家人、朋友组织了线上的活动,有大富翁、剧本杀和其他桌游。我用腾讯会议和大家远程链接,在游戏、聊天的过程中,慢慢找回了一些安稳感。 饼饼种的蒜苗 03 "一个幸运的人 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 讲述人:468,大三学生 上上周,也就是封校将近一个月的时候,宿舍楼里出现了一位阳性,作为密接,我和整层楼的同学都被转运去了江苏盐城。 转运前,食堂送的饭量越来越少。刚开始封楼的时候,早餐一般是两个包子、一只鸡蛋和一杯豆浆,后来就只有一个包子或馒头了。午餐和晚餐的菜品种类也在减少,没什么青菜,肉也不太新鲜。走之前那个晚上,我们又吃了一顿乌江榨菜炒鸡蛋。 回想起通知封校那天,大家普遍认为顶多两周就好了。并且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没有经历过武汉封城,甚至没体会过封控的滋味,所以面临那样一种略显紧张的"战时状态",内心反而有点激动与好奇,就好像终于轮到我了。 一开始只是封校,没有划分片区管理。你可以去教学楼自习,也可以去操场运动,还有人举办起了草地歌会。当时我发起了一个共享文档,大家可以去分享日常的生活,记录几天之后,这里就变成了同学们版聊的地方。学院里好几个人还说要把它做成校园论坛,就在这样有些特殊的时期,校园BBS好像又文艺复兴了一般。 可是封楼之后,大家就不怎么往文档上写东西了。一开始说是7天,然后又是下一个7天。 学校的食物都是所在片区的食堂提供的,食堂有大锅饭(盒饭),也有一些风味餐,比如麻辣香锅、石锅拌饭、鸭血粉丝汤。但是风味餐数量并不多。第一次封楼的时候,学校里没有病例,因此管控轻松一些,饭菜由工作人员送到一楼,再由每层的层长带着同学下去取,放在楼梯口,再在群里喊一句,然后大家出来领。 有的同学为了拿到风味餐,会在群里看到层长召唤拿饭小分队下楼领饭的时候,就去楼梯口等候。但有一天,层长们把饭拿上来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儿,大家以为饭已经来了,几乎所有人都从宿舍里出来了,在楼道里排队等饭。 宿舍是"回"字形,中间是个天井,楼梯口在其中一个顶角,于是一横一竖两条走廊里都站满了人。那天上海下雨,风很大,特别冷,每个人都神情疲倦,裹紧了长长的毛绒睡衣,站在楼道里一边等饭,一边躲着穿堂风。等了好久,站在前后的可能是不认识的人,也没法说话,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像难民。饭来了,大家一哄而上,无数只手在眼前穿来穿去。 每个宿舍楼的配置都不太一样,我们情况还相对好一些,有独立卫浴,只不过因为是老房子,宿舍一直没铺热水管,所以冬天洗脸洗衣服的时候手都会冻得失去知觉。以往我们是去楼下的大澡堂洗热水澡,随着校内疫情形势的严峻,为了预防交叉感染,大澡堂关闭了,我们就偶尔去接水箱里的热水,再回宿舍洗头。 但对于那些没有独立卫浴的宿舍楼来说就比较麻烦了。我所在的河东片区基本都是女生宿舍,只有一栋是男女混住的。平时男生洗澡就要步行十分钟,去到另一个片区的男生宿舍的公共澡堂。而在划片区管理后,为了解决他们的洗澡问题,学校提出了男女共用那栋楼里的公共浴室。 当时女生都很担心,因为之前教学楼出现过女厕所偷拍现象,其他学校也有过偷窥澡堂的事件,所以女生很担心隐私问题和安全问题;也有男生不愿意使用女澡堂。一些同学就开始做问卷收集女生的想法,去跟老师反馈,争取修改这个洗澡方案。但最后还是争取无果,只不过是从一开始的方案(女生在8点之前用,男生在8点-10点之间用),变成了男生用一天,女生用一天。 封楼之后,感觉大家的心情一点点坏掉了。比如一开始我们盼着三月底解封,去给舍友过生日、解封一定要去哪里玩,再后来就不说了,谁也不说"解封后一定怎样怎样"的话,说了会刺痛自己。从心理学的角度说,封控是一个巨大的慢性压力源,"没有尽头"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郁闷。 心思也不在卡成PPT的网课上,并且课堂是随时可以被核酸检测打断的,此刻似乎没有比做核酸更为紧迫和要紧的事情。每天两次抗原和一次核酸,有个同学第一次做抗原的时候被捅破了鼻子,但由于她捅鼻子的频率远远大于鼻子恢复的速度,所以连着流了好几天的鼻血。 前两天有其他学校因为在澡堂前装监控闹出了一些争议,其实我们宿舍的楼道也在加装监控,只不过没有装在澡堂前罢了。我昨天在朋友圈里看到一个同学说,她不明白加装监控的意义,她每天晚上都能在宿舍楼道听到一些人哭泣和尖叫喊,大家此时的心理防线面临溃堤,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去做,为什么有人以为多加一个摄像头,问题就能被解决呢? 我挺认同她的,也不知道要配合到什么程度,才能够让局面明朗起来。在转运的前几天,不断有阳性病例被查出来,并且一开始是没有公开透明的信息告知,往往是楼长临时通知某某校区出现核酸异常,然后所有人呆在楼内不要动。直到一些同学不断向校方反映和施压,后来才会公布校园内每日的新增。 转运隔离那天,是钱文雄去世那天,南汇方舱在漏雨,有同事住进了方舱,是朋友圈里愤怒无限堆积的那天。离开上海来到隔离酒店后,风雨停了,愤怒的声音也主动或被迫地平息了下去。 酒店里很安静,房间很大,吃的也比在学校要多。一开始觉得精神百倍,工作+上网课干了两天。到周五的晚上,实习工作交接完,我把凉掉的盒饭从门外拿进来,坐在落地窗前开始吃,一边吃一边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酒店窗外的夕阳 我突然开始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不回家吗?可和家隔着一段"不可能回"的距离;学校呢,你不是刚从那里逃出来?你未来想做什么工作,你最想去的城市是哪里?我没办法回答这些问题,就好像突然失去了一切过去和未来,只有现在——"密切接触者"是唯一的身份。我感到自己碎掉了,需要修补。 其实我不太有资格破碎。这座城市里、我的学校里,有很多人过着不如我的生活。每次看到宿舍大群里有人问饭怎么还没来,我都觉得很愧怍,好像不配做一个幸存者。在酒店隔离的我们也不敢发朋友圈分享,怕"激惹"还在宿舍里的同学。 之前我在写一篇小说,讲追逐自由。但现在我感受不到自由了,我决定改写这个故事,去写封锁。 04 "我逐渐被封闭管理所驯养" 讲述人:松果,大四学生 这已经是封校的第45天、封楼的第30天了。3月13日,我们才刚开始封校,还可以在校园里自由活动,走到阳光明媚的天空底下,大家在草地上野餐、弹琴、阅读、剧本杀以及踢足球。好像除了没有外卖与快递,一切如常。在那时,校园还洋溢着生命力,大家努力地让日子变得有趣。现在回想起来,焦虑是非常隐秘与不易察觉的。 刚封校时候,在学校草地上和玩具狗一起看书的男孩 当时我突然爆发了对泡面的沉迷,一个一年只吃不到10桶泡面的人,在十天里探索了各种各样的泡面,搭配不同的卤蛋与香肠。一碗热腾腾的泡面,一定程度上是我"精神鸦片",用以解救我那与食堂营业时间完全错开的作息。 3月28日晚上,学校紧急通知了所有人:校区内有核酸异常。我匆匆赶回寝室后,就彻底封楼了。焦虑与恐惧变得不再躲藏,我也不再假装封校对我的生活没有造成大的影响。后知后觉地我才发现,月经已经推迟了半个月。 封楼一周后,出现了校内物资男女生分配不公的问题,还上了社会新闻热点。学校让我们填生活物资的清单,填完几天之后物资才发下来,而且常常不齐。女生宿舍只能填写生活必需品,物资下来那天,部分女生宿舍楼连卫生巾都缺,有同学却发现部分男生在炫耀宿舍里堆满的泡面、零食和汽水。 在特殊时期,每个学生的心态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我们和学校要求公平公开地说明物资的数量和去向,并希望能获得一个公正的回应,否则只能向社会发声。而驻楼老师并没有帮我们做实质的争取,只是反复教导保持"正能量"与"积极"。 之后,似乎是为了安抚我们,学校马上就发放了一周前就填表但迟迟未到的采购物资。其中必需品包括每个寝室有一包抽纸和一包卫生巾。非必需品则按照楼层发放,总共54份,包括牛奶、酸奶、汽水和泡面等。这些物资以抽奖的方式分发,被抽中的学生才能有资格购买。我们楼层有大约40个学生,这一轮,我们寝室抽中了一瓶可乐、两瓶牛奶的购买资格。 在4月12日进入紧急状态前,学生之间常常互通有无,交换物资,尽管以前楼群也常常交换闲置的二手物品。封楼之后,交换就变成了以物易物,大家开玩笑说,"钱失效了,一文不值"。我在群里交换过话梅和泡泡糖,算是我味觉和心情的调剂品。 4月21日那天,学校给每个学生发了一个苹果。那是自封楼的25天以来,第一次给我们发放水果。那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苹果,我真的好想念水果啊。当我咀嚼着这个苹果的时候,细致地感受着甜美的汁水。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品味苹果。 群里的大家也都高兴坏了,纷纷把苹果供起来,甚至要切开一半,分成两天吃。有些不喜欢吃苹果的姐妹,动手把苹果煮成了苹果汁。 大家在群里分享吃苹果的喜悦 大家还学会了到各大生活日用和食物品牌的官博下留言求助,这在群里被笑称为"互联网要饭行为"。既然学校的物资紧缺,我们只能选择自救,而各大品牌也基本都有求必应,只是物流比较慢,消杀也缺人手。刚封楼的一周内,某卫生巾品牌就给我们捐过卫生巾,后来我们也终于收到了心心念念的辣条,每个人都有一包。大家都兴奋地在群里发图、用表情包代替言语和手舞足蹈。 当我的好朋友和她爸妈讲起25天只有一个苹果的故事时,她爸妈都觉得,坐牢都比这日子过得好。我只好无奈地笑,生命里那些看似寻常的事物都变得不可得起来,许多欲望都在减退。 其实,学校很好地为我们免费提供了盒饭,也贴心地区分了是否清真。菜色主要是黄瓜、卷心菜、花菜、鸡腿、速冻丸子这几样搭配组合,我们都非常感激工作人员的辛苦,也能理解特殊时期的物资匮乏。但食物的高度重复循环,真的令人难免厌倦、丧失食欲。大家也常常开玩笑用"蛋饺鲨人事件"来形容那种再次面对它的心情。 4月12日,我们楼查出了阳性,开启了紧急封控状态,就不再允许我们在楼道走动。楼梯间装有监控,一旦被看见出房门,就会被警告。 校区里某些没有独卫的学生宿舍,出现了洗澡洗到一半就毫无预警停水的情况,澡房也不再开放。我的同学大熊只能把旧的海报和废弃塑料包装在阳台围成一个圈当作浴帘,在特别想洗澡的时候,用储水简单冲洗。 由于水房的关闭,以及纯净水的耗尽。我们度过了两天没法打水的日子,和学校反映之后,学校安排驻楼老师制订打水的时间表,每天每个寝室只能出门打水一次,每层楼打完水就要消杀一次。打水的早晚时间并不固定,我最近还在向学校反映能否给我们的物资增加热水瓶这一项,否则大家缺少储热的装置,只有水杯,但是我们总不能一天只喝一次水吧。 在足不出户的期间,我们从下楼做核酸改为上门做。每天早上7点半会有志愿者敲醒寝室的门做一次抗原,完成拍照、上报体温后,我又会倒头继续睡,9点又被叫醒排队做核酸。下午4点,我们还需要做一次抗原检测。睡眠被频繁打断,但渐渐地,我发觉我已经被驯养得有服从性了,我不再有那么大的起床气了,心脏也不再会因打断而异常地快速跳动了。我感觉我的身体正在逐渐适应这种坐牢一般的日子。某一天,做核酸的医护人员没有准时上门,但我就像是被训练过的动物一样,在早晨突然惊醒,中途眯觉也难以心安,常常醒过来,心里惦记着还没有做核酸这件事。 事实上,封楼对我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我的情绪开始变得低落,只能靠睡眠补给身体和情绪,一睡会睡到下午,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在我原本的期待里,这段时间,只要论文差不多就可以安排毕业旅行,周末和朋友一起在公园玩飞盘。我太渴望用这一段大学最后的自由时光和朋友去探索川藏疆,但疫情打断了我的计划,甚至比打断更残忍,用"摧毁"会更加准确。 刚封校时候,有同学在海棠花上放甄嬛的小像 在上海封控来第一次下雨的那天晚上,我不可抑制地痛哭。那个方舱淋雨的视频在我打开的第一秒就击溃了我。我突然觉得自己曾经对于未来的很多期望与想象,都变得非常的脆弱,遥远。 作为即将毕业的应届生,我并不知道要在什么时候开始找房子,是不是要延毕?又要怎么找工作呢?未来又变得迷雾重重起来。那天,当我试图和辅导员沟通这些问题时,才知道他也被关在一个房间里进行隔离。一开始封楼的时候,我还能够从他的朋友圈里感受到他积极的心态,但朝令夕改的政策折腾到现在,他说起他们的身体也快倒了,再这样下去,就要干不下去了。学校变得越来越混乱,也没有具体的指导文件,据说校方每一天都在和疾控吵架。 也就是那一天,我放弃了向上沟通的希望,彻底躺平了。在各种为生存权益的斗争中感到疲惫,只想做个"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的人。即使每一天都只在宿舍的房间里活动,但要应付论文、实习,还要拯救不断袭来的"政治性抑郁",也已经自顾不暇。我不觉得有任何希望,解封的日子遥遥无期,新闻里也只会上演更差的现实。 也许等到毕业,也迎不来解封的那一天吧。 痛哭之后的两三天里,我的眼睛都很涩,一滴泪也没有了。我感到自己开始变得平静起来,不停告诉自己要坚韧一些,也开始慢慢自救。我会练习尤克里里,偶尔看看书、沉迷看剧。在还没进入紧急状态之前,我每天都会在走廊看看肆意生长的紫藤萝。它们现在已经长得密密麻麻了。 整个校园也被新绿覆盖,下楼做核酸的时候,那种绿色会刺着我的眼睛。我想,它们的生长需要的仅仅是阳光和空气,我所需要的,也不过如此。这段日子里,我却只能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一团被揉皱的纸巾,随时准备着,被扔进垃圾桶。 对于大多数的新闻以及消息,我也不再一惊一乍,不像4月上旬那样整夜整夜的失眠,痛苦地思考。我似乎已经在缓慢的、绵长的痛苦中接受了"解封遥遥无期"这件事。我也开始对社交媒体进行必要的戒断,实在是需要一些专注与心力,来完成自己手上的任务与长久的目标。 奇怪的是,对于毕业,我好像也没那么焦虑了,可能觉得怎么样也不会更差了吧。我知道体内已经发生了一次又一次的变化,虽然其中的大多数还没有被我意识到,但我确信,一些价值的序列在心中已悄然发生了变化,它们也终究会推动我命运的齿轮。 最近气温慢慢升起来了,常常熬到凌晨的我感觉天空也开始亮的越来越早,春天一边来临又一边离去。有时我想,这不过是一个春天;更多时候,我忍不住想,我们的一生其实只有几十个春天。每一个春天,都很重要。 封校前学校里开的海棠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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