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郊人进京记：零下19度骑行60里上班 连潮白河都封了

章蕾还记得，1月12号她坐的814路公交车上，应疫情防控要求，四扇车窗全部大开。在她过去的印象中，公交车是一个能“补觉”的地方。但那天早晨，车上再也没有人能睡着了，“真的太冷了”。

北京东燕郊、河北省三河市燕郊镇，这是一个地方的两个不同表述。在行政区划上，燕郊无疑是后者。但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与其他河北小镇截然不同的城市气息：深夜，数十万人在此酣然入睡；天亮，他们整装待发前往北京。

章蕾就是其中之一。工作虽然在北京，但因为北京房价高故而在燕郊置业，然后是每个工作日的舟车往返。

过去的一周，燕郊人走过复杂的心路历程。随着河北加强疫情防控，进京的“门槛”越来越高：从一张身份证，到“三证”齐全。有人在朋友圈晒图，其在检查站前从天亮排队到中午，车仍然没有驶出城。有人难忘自己因为追求“通勤自由”，从燕郊骑行三十公里到北京国贸，却直面六十八年不遇的最强寒潮。

1月12日，河北省宣布对石家庄市、邢台市、廊坊市全域实行封闭管理，三河全市居民居家隔离七天。一位在燕郊租房不久的毕业生形容自己收到消息的心情时说，“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但居家办公也是办公啊，工作和生活都要更努力才行”。

难以企及的“通勤自由”

1月7日快下班时，章蕾在位于北京市朝阳区的办公室接到物业“紧急通知”：现统计固安、香河、三河、大厂、涿州、武清、蓟县，在楼内上班人员信息，尽快上报以上地区的具体居住位置和身份证号。

对此，她并不意外。就在前一日，河北新增本地新冠确诊病例51例，无症状感染者69例。河北境内多条高速路段因疫情防控实行交通管制，双向车辆无法通行、禁止上道或劝返车辆。省会石家庄客运总站停运。

河北，是包括章蕾在内的燕郊人，无法不注视的“家乡”。即便距离北京城市副中心的通州区仅一河之隔，燕郊任何一个小区的房产证上也都清清楚楚地写着河北省。

而疫情给燕郊人带来的影响，从这天早上就已开始。7日早高峰时期，燕郊进京方向的白庙检查站前排起五公里以上的长队。“挨个查身份证，只要户籍地是石家庄和邢台的一律劝返。听说有不配合的人跟执勤人员吵起来了，后面的车也走不动”。被业主群里的吐嘈声刷屏以后，章蕾放弃了平时开的私家车，选择搭乘公交车。

严彬的选择是坚持骑行。一年半以来，他几乎每个工作日都要骑一辆自行车，从燕郊出发，到国贸附近，上下班往返超过六十公里。在朋友眼中，“瘦了三十五斤”是在这个壮举背后最值得被津津乐道的成绩。

但是，这一天他失策了。骑上车不久，身体就暖和起来了，但是汗水却凝在皮肤表面。“冻得好难受，我感觉挺挫败的，中途就到地铁站换乘了。”据中央气象台报道，当日早间最低气温-19.6℃，这是1952年之后北京的1月气温最低值。

对于严彬来说，骑车既是为了锻炼身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公交车内的拥挤，暗藏着卫生隐患。私家车外的拥堵，给通勤时长蒙上一层不确定性。自由，是骑行带来的最大好处，代价则是每天3小时的全力蹬踏。

公交车上的章蕾，上班路也并不顺利。她先是乘坐814路公交车，在进京检查站前堵了十来分钟后，果断下车走了一公里多，上了一辆815路公交车，这才加快了移动节奏。路程耗时接近4小时。

后来，有同事照她的做法，却被第二辆车拦下，理由是“不在规定站点上车”。

她还尝试乘坐私人运营的班车。一路上，大巴司机的对讲机里不断传来其他司机的情报：“这条路堵上了，半小时车都不动，别来”。于是，这辆车临时改道北边的京榆旧线通过检查站。一顿折腾下来，当她抵达朝阳区办公室时，已是11点40分了，“去了就吃午饭”。

事实上，不论是坐公交车还是班车，她都要比平时起得更早。闹钟从七点半，调到七点，再调到六点。往常，三十公里的上班路开车一个半小时足矣。但在这段“特殊时期”，预留四五个小时，也未必赶得上。

另一个办法是搭火车。从燕郊站出发，到北京东下车，全程最短26分钟。但数量稀少的车票遵循着“手快有、手慢无”的规律。7号早晨，在章蕾查询下周早晨6：44和7：54出发的两趟火车时，12306官网已经显示“暂无余票”。

疫情下的这个冬天，任何一条从燕郊进京的路，都显得比往年更不平坦。

冰面“戒备”

虽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边。燕郊的通勤状况也只是“北三县”的一个缩影。

北三县是河北省廊坊市下辖的三个县级市的统称：三河、大厂、香河。但它们与廊坊市、乃至河北省相距较远，反而被京津所包围，被称为“国境之内行政级别最高、面积最大的省际飞地”。

凭借紧邻北京的前沿位置和高性价比的房价，三河下辖的燕郊镇吸引了大批北京上班族：一位刚毕业的大学生在燕郊，一个月只要花上1200元，就能租到50㎡的一居室。而在三十公里外的北京东四环，2400元月租对应的是10㎡以内的隔断间。

疫情发生后，北三县被归纳到“环京地区”管控范围。在11日举行的在北京市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北京市政府新闻发言人徐和建表示，要加强环京地区一体化管控，支援并做好在京通勤人员的核酸检测。从严加强社会面防控，加大监督检查通报力度。

防控，不可谓不严密。早在1月8日，“网信三河”微信公众号就曾发布公告，禁止市民进入潮白河、泃河、鲍邱河等河道垂钓娱乐，严禁通过河道冰面进入京津地区。

微信公众号“三河在线”发布的一则名为《一大早，三河市委领导直奔潮白河，实地督导》报道中写到：1月11日清晨5:30，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市疫情防控工作领导小组治安处置组组长刘凤顺对潮白河沿线22公里的疫情防控工作进行实地督导，防止各类人员从冰面上穿行绕过卡口或检查站进京。

提起潮白河，许多市民的第一反应是河堤边的绿廊公园。这里有唱歌的、拉琴的、垂钓的，是生活休闲的场所。

“上周末，我本来想带孩子去潮白河岸边玩，但是被保安拦住了，才知道冰面有戒备这么回事。”张先生告诉记者，他曾听说有人驱车通过潮白河冰面，从小路绕道北京通州城郊，避开检查站，“把它围起来，我们也能理解”。

从没这么安静过

要想进京，核酸检测是燕郊人必须迈过的另一道坎。

1月7日河北发布通知，河北环京地区通勤人员，凭环京地区居住证明、在京工作证明、14日内核酸检测阴性证明可以正常通勤。近期首次通勤的须持72小时内核酸检测阴性证明。

章蕾是幸运的一拨。早在7日接到北京公司通知时，她就跟随物业人员集中去做了核酸检测，免费又高效。

但对于星欣来说，核酸检测是一场对体力和运气的双重考验。因为身体出现感冒症状，她在上周申请了居家办公，因此没能赶上公司组织的集中核酸检测。7号这天，她查询燕郊为数不多的几家核酸检测点，却发现能预约上的最早时间是三天后。

没有核酸检测报告，就出不了燕郊。8号上午，星欣从朋友处得知国济医院也新增了采样点，当她9点赶到医院门口时，前面已经站了两百多号人，“直接排到大街上，弯了好几折，根本看不到头”。在户外寒风中瑟瑟等待了近五个小时后，下午两点，她才如愿做上检测。

核酸检测“一号难求”的境况在此后几天逐渐好转。在1月10日举行的北京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上，北京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领导小组检疫检测工作组副组长田涛表示，当日北京已从清华长庚医院和北京佑安医院向河北省三河市燕达医院派出2支核酸检测队，共计40人，携带仪器设备，帮助燕达医院快速提高检测能力，提升后日检测能力可达1万管。

不仅大医院人手增多，采样点也开始进驻小区。一觉醒来，许多人发现小区楼下新设了好几个核酸检测点，拿到一纸核酸检测证明，不再是一件难事。直到1月12日，官方通报，河北省廊坊市固安县一名新冠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张某，家住燕郊。

令人没想到的是，这几乎彻底阻断了燕郊进京的路。

“12号上午，明显感觉路上人少了，难得公交车上竟然有座位，我心想着一直这样也行”。但司机的话很快打消了星欣的念头，“想清楚，回来了就出不去了，出去了就回不来了，明天起二选一”。

各级通报在1月12日午后接连发出。河北省首先宣布对石家庄市、邢台市、廊坊市三市全域实行封闭管理，人员、车辆非必要不外出。廊坊下辖的三河燕郊，立刻展开全员核酸检测，所有居民居家隔离七天。三河市进京公交，在这一天中午12时起停运。随后，北京公交集团也发布公告称，从1月12日下午起，811路、812路等11条开往燕郊地区的线路临时停运。

下午四点多，天色渐暗。在同事的催促声中，星欣交代完工作，仓促下了班。果然，从国贸开往燕郊的公交车，发车间隔时间拉长到了1个半小时。而到了白庙收费站，进入燕郊，再没有公交。她只得拼了一辆私家车，顶着夜色赶回家。

这一回，就是七天起步。另一个不能忽视的事实是，疫情也影响了收入。包括星欣在内的一些工作者表示，目前来看薪酬受到的影响可能不大，“基本工资不变，绩效要看线上工作效果了”。但是对另一群人来说，少打一天工，就意味着少挣一天的钱。

长期从事燕郊房屋中介的陈先生告诉记者，他所在的片区大部分是白领，也有一部分蓝领工人。进入冬季以来，在京打工的很多建筑工人因为工程暂停而陆续离开，但酒店、餐饮等行业的务工者大多还留在这里。“房东基本都能理解，因为隔离出不去，少付个十天八天的租金，要么推迟要么免了。”

疫情之下，有人增添忧愁，有人获得安慰。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都感受到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直到小区开始封闭。一位网友评论说，“城市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章蕾、严彬、星欣系化名。一财记者吴斯旻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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