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眼睛因脸上的笑容弯成月牙状,眉目间还有一丝书生般的儒雅气息。仅从公开照片来看,很难将这名年过半百的加拿大华裔和金三角大毒枭联系在一起。
谢志乐(音译,英文名Tse ChiLop)的犯罪规模被认为可与臭名昭著的墨西哥头号大毒枭华金·古兹曼相提并论,后者绰号“矮子”。因此,谢志乐又被多家媒体称为“亚洲矮子”。2021年1月22日,在澳大利亚警方的要求下,谢志乐在阿姆斯特丹史基浦机场被荷兰警方逮捕。
“抓捕过程很顺利。”荷兰警方发言人托马斯·阿林(Thomas Aling)还透露,目前,澳大利亚方面正在准备进行引渡程序。
现年57岁的谢志乐被澳大利亚警方追捕近十年。据澳大利亚《悉尼先驱报》报道,警方情报显示大约70%流入该国的合成毒品都来自谢志乐领导的犯罪集团。
澳大利亚犯罪情报委员会(ACI)已将谢志乐列入优先组织目标名单(POT)。这意味着,他对澳大利亚的国家安全已构成严重威胁。
“三哥”现身
2011年,一名在墨尔本的越南裔商人引起了澳大利亚联邦警察的注意。据《悉尼先驱报》报道,澳大利亚警方在对其监视过程中发现,这名越南裔澳大利亚公民刘嘉裕(SukyLieu)异常活跃,他不仅跟意大利黑手党集团头目会面,也跟一些亚洲有组织犯罪的关键人物共进晚餐,与澳大利亚本土黑社会组织“摩托党”也有联系。
刘嘉裕的公开身份是一名蔬果商,实则在悉尼和墨尔本等地大量贩售毒品,他的毒品供应来源似乎无穷无尽。警方的监控电话录音表明,刘嘉裕更像是一个在远处接受命令的后勤经理,而非幕后老板。
当和一名位于香港的广东口音人士通话时,刘嘉裕的态度显得非常恭敬,并尊称对方为“三哥”。
“我们后来陆陆续续收到一些消息,内容提到该犯罪集团一名十分重要的成员。他有世界影响力,也有控制权,在跨境贩毒领域位次很高。”主办此案的澳大利亚联邦警察辛格(Singor)向媒体透露,“他被称为‘SamGor’,也就是广东话里的‘三哥’。”
大约历经四年的调查,澳大利亚警方逐渐对“三哥”有了更加清晰的画像,他就是加拿大籍华裔谢志乐。
上世纪80年代末,谢志乐和家人一起移民加拿大多伦多。移民前,他已是粤港地区黑恶组织“大圈帮”的成员。移居加拿大后,谢志乐重操旧业,他所在的“大圈帮”涉及武装抢劫、伪造信用卡和运输海洛因等犯罪活动。
“在我看来,许多‘大圈帮’成员都是犯罪天才。”多伦多警探肯尼斯·亚茨(Kenneth Yates)在相关案件中作证。
经过数年的打拼,上世纪90年代初,谢志乐已在加拿大地下毒品界崭露头角。不久,在一次警方对多伦多地区黑社会的打击行动中,谢志乐被捕。
据加拿大《国家邮报》(NationalPost)透露,调查人员当时发现了一个由多个黑社会团伙共同参与的全球贩毒集团,成员包括蒙特利尔“黑手党”、纽约黑帮、意大利“光荣会”、哥伦比亚毒贩,以及活跃在加拿大和亚洲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大圈帮”。
从“大圈帮”到“三哥集团”
多家犯罪组织共同协作,从亚洲走私海洛因到加拿大,再运往意大利和美国分销;或者从哥伦比亚和美国佛罗里达购入可卡因,再卖到加拿大和亚洲。
“那时候,意大利黑帮通常不会和亚洲黑帮有任何关联。”加拿大前皇家骑警拉里·特隆斯塔德(LarryTronstad)曾负责监督加拿大警方在多伦多地区的反黑行动,包括谢志乐第一次落网。
特隆斯塔德认为,谢志乐很可能是从贩毒实践中认识到了跨国黑帮合作的价值。出狱后,谢志乐仍是“大圈帮”的核心成员,他还着手组建自己的犯罪网络“三哥集团”。
“三哥集团”依旧是多家犯罪组织的“大拼盘”,成员来自上世纪90年代横行港澳的三大黑帮——14K、和胜和与新义安,以及谢志乐原有的“大圈帮”和在中国台湾地区活动的“竹联帮”。同时,“三哥集团”还与澳大利亚、南美洲以及欧洲等地的犯罪组织有着各种合作。
来自全球各大犯罪组织的合伙人都称“三哥集团”为“公司”。
“这是一个为推进和扩大亚洲毒品生意而形成的共同利益集团,他们运作得非常好,让人难以相信的好。”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UNODC)东南亚区域代表杰里米·道格拉斯(JeremyDouglas)一直关注谢志乐及其犯罪集团的动向。
“三哥集团”组织严密、纪律严明且成员行事十分老练低调。据《悉尼先驱报》披露,“三哥集团”并不想成为媒体头条,他们认为暴力对生意没有好处。
“三哥集团”供应的毒品市场更大、更多元,更愿意与当地犯罪集团合作。相比之下,拉美地区的贩毒组织还时常暴发内讧和火并等暴力事件。
跨国毒品走私合作带来了巨大的收益。据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估计,谢志乐犯罪集团的年收入在80亿美元至177亿美元之间。2009年以后的五年里,谢志乐贩毒集团主导亚太地区冰毒交易后,冰毒的交易额增长了四倍。
“他搅乱了一个本就庞大的市场,并令其更加庞大。他之于毒品产业,就像优步之于运输,或者奈飞之于电影。他看到了一个机会,就抓住它,并彻底改变了整个市场。”道格拉斯认为。
澳大利亚警方发现,将冰毒包装成茶叶进行运输是“三哥集团”的一大特色,有利于让毒品在各国重重的查验之下瞒天过海;如果毒品在运送期间被查获,买家可以免费换货或者无责任撤销订单。
2017年,澳大利亚警方查获了创纪录的903公斤冰毒,调查线索指向谢志乐。两年后,澳大利亚警方在从曼谷驶向墨尔本的一艘船只上截获了一批毒品,1.6吨冰毒和37公斤海洛因被包装成茶叶的样子藏匿在立体扬声器中,估价12亿美元,又一次刷新澳大利亚缉毒新纪录。
同年,澳大利亚联邦警察对谢志乐发出逮捕令。
“以毒养军、以军护权”
澳大利亚警方怀疑位于缅甸掸帮的罗依考村(Loikan)可能就是“三哥集团”的冰毒制作基地。
“金三角”地处缅甸、老挝、泰国等国边境,多年来一直是毒品生产的重灾区。2020年5月,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发布报告称,“金三角已成为东亚和东南亚非法制造甲基苯丙胺(俗称冰毒)的中心,其市场远至澳大利亚和新西兰。”
“民族地方武装”(简称“民地武”)长期控制着当地政权,并利用毒品收入支持他们与缅甸政府军的斗争。
“以毒养军、以军护权”,2019年度《国际禁毒蓝皮书》曾描述说,这种财政模式极大刺激了“金三角”毒品制贩活动。
“三哥集团”已经在掸邦的超级实验室实现了毒品的工业化生产,可以产出世界上纯度最高的晶体冰毒。这些毒品生产者并不赶时间销售,而是将冰毒摊在地上,慢慢等待其风干。
谢志乐及其“三哥集团”的产业运作逐渐浮出水面。泰国警方透露,冰毒实验室的管理员和制毒师们大都是中国台湾人,他们还负责将毒品运往亚太等地区。
“在这处泰国北部山区和缅甸的交界线上,‘边境墙’仅由几串带刺铁丝和一些竹桩制成。”2020年5月,澳大利亚《60分钟》节目进入缅甸北部,试图探索还原谢志乐团伙的贩毒踪迹。
这些贩毒组织雇用贫穷的边境村民徒步穿过深山老林,将毒品送给泰国边境线上等待的毒贩,进而流向世界各地。
来自“金三角”的毒品多种多样,可以满足不同的市场需求,高纯度结晶状的甲基苯丙胺又称“晶体冰毒”,通常会被贩运至富裕国家;由甲基苯丙胺和咖啡因混合制成的“鸭霸丸”,价格低廉,主要售往孟加拉国等贫穷国家。
根据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的数据,2013年亚太地区甲基苯丙胺市场价值150亿美元,到2019年则暴涨至610亿美元。相比之下,缅甸2019年的国民生产总值只有700亿美元左右。
来自“金三角”地区的毒情发展越演越烈。各国警方截获的甲基苯丙胺纯度和数量逐年增高,其均价却逐年下降,已降低历史最低水平。这意味着,甲基苯丙胺的供应量十分充足。
“‘三哥集团’基本上拥有不间断的前体化学品供应……他们一直维持着稳定库存,可以随时按需生产。”道格拉斯认为,新冠肺炎疫情反而给了“三哥集团”一个扩展市场份额的机会。
“毒资”变“赌资”
毒品为谢志乐的“三哥集团”带来巨额财富,他们仍面临着将“毒资”进一步“洗白”的难题。
“通常,贩毒集团洗钱的手法就是将毒品交易获得的现金,通过各种方式掺入那些表面合法且金额巨大的交易活动,最终使其非法来源被表面上的合法经济活动所掩盖。”中南财经大学刑事司法学院副教授周凌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
谢志乐“三哥集团”的洗钱活动遍及全球,赌场和房产投资都被用做洗钱渠道。澳大利亚警方情报显示,谢志乐的洗钱活动和当地皇冠度假有限公司(CrownResort)紧密相关,该公司占据澳大利亚赌场行业近50%的市场份额。
“通过赌场洗钱要比用银行简单得多。”一名为罗伊·慕(RoyMoo)的知情者向澳大利亚调查人员承认,他曾因为“在皇冠赌场有人脉”被招募至“三哥集团”的澳大利亚分支机构担任赌场中介。
罗伊·慕说,“三哥集团”曾在一夜的赌博中完成8亿美元交易。目前,皇冠赌场正在接受澳大利亚相关执法机构的反洗钱调查。
“毒资”变“赌资”的洗钱问题困扰着多个国家。泰国人是金三角地区赌场的主要金主。据泰国朱拉隆功大学统计,上世纪90年代,泰国非法赌博收入每年在55亿到100亿美元之间,约占国民生产总值的4%至8%。
“我们发现泰国银行中有1700亿泰铢(54亿美元)的非正常流动,可能不全部来源于毒品。”2020年,泰国司法部部长宋萨(SomsakThepsuthin)公开过该国严重的洗钱问题,“我们相信,至少有120亿泰铢(3.88亿美元)是和毒品有关的资产,毒资正在变成黄金、锌板、钢铁和石油。”近年来,东南亚地区的赌场数量激增。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研究注意到,新赌场密集出现在2014年中国澳门打击洗钱活动之后。
“东南亚国家本身经济规模有限,而毒品交易带来的巨额资金通过洗钱渠道注入其经济领域,对一些急于提振经济的地方政府是一种巨大的诱惑。”周凌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
设在老挝金三角经济开发区的“金木棉赌场”(Kings RomanCasino)被认为是该地区洗钱犯罪的重要参与者。2007年,老挝当局与金木棉国际(香港)有限公司签订“东盟经济旅游开发区”协议,开发酒店、赌场等设施。
2018年,美国财政部指控“金木棉赌场”主导着一个强大的“跨国犯罪组织”,涉及毒品走私、洗钱、贩卖人口和受保护野生动物等非法活动。
“首先要正视区域治理的失败”
毒品市场极其暴利,让无数毒贩不惜以命换钱。据澳大利亚媒体报道,毒贩在生产国缅甸购买一千克冰毒需要4000美元,一旦毒品漂洋过海销至澳大利亚,一千克冰毒的街头价格可高达20万美元。对于毒贩来说,在15次贩毒交易中只要成功进行1次就能赚回成本。
当地执法机构经常进行突击检查,查封实验室,设置关卡,拦截毒品。在《60分钟》拍摄的视频片段中,泰国警方每天在泰缅边境地区巡逻,他们全副武装、荷枪实弹,时常跟毒贩交火。
从2011年进入澳大利亚警方的侦查视野,到2021年谢志乐在荷兰被捕,全球毒品市场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型跨国有组织犯罪集团逐渐成为市场主角。就“三哥集团”来说,谢志乐的落网只是毒品犯罪受到打击的一次挫折,它的贩毒业务并未因此伤筋动骨。
“这不只是抓住个别头目的问题,而应该针对整个犯罪网络,弄清我们怎样才能对他们的商业模式产生影响。”澳大利亚联邦调查局副局长肯特·卡尔认为,与其找出下一个“矮子”或者“三哥”,不如找到有效的方法,打击犯罪集团赖以繁荣的基础。
对制作冰毒所需的前体化学品进行管控也是重要的打击举措。联合国调查数据显示,虽然东南亚甲基苯丙胺的缉获量持续增加,但前体化学品的查获量与之并不相称。
“亚洲是全球化学品的制造中心,有大量化学品可以用于制作合成毒品。”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研究员沈仁植(InshikSim)认为,治理东南亚毒品问题需要在“前体化学品”的管控上下功夫。
按照《关于持久性有机污染物的斯德哥尔摩公约》的解释,“前体化学品”是指可以变异为另一种化学品的化学品,或者是用于制造另一种化学品的化学品。国际危机组织(ICG)缅甸研究专家里查德·霍西(RichardHorsey)也呼吁,相关执法机构应该“创新方法”,“追踪毒资线索或监控前体化学品可能会比传统缉毒方法更加有效”。
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UNODC)担任东南亚区域代表的杰里米·道格拉斯则撰文认为,“首先要正视区域治理的失败,必须采取实际行动,每一步都需要慎重考虑,需要时间,更重要的是政治意愿。”
2006年以来,联合国禁毒署与缅甸当局开始在北部地区禁种罂粟,改种咖啡、水稻、荞麦和甘蔗等作物。但农民却发现,要么水土不服导致粮食歉收,要么需要三四年才能等到咖啡树长出果实。
大规模的返贫,让“金三角”再现罂粟之海。
自“湄公河惨案”发生后,中国政府大力推动湄公河流域联合执法,促进了以打击“金三角”地区毒品贸易为核心的跨国联合执法以及国际司法协作,有效地遏制了靠近中国边境一带的毒品犯罪活动。
但周凌也指出了联合缉毒工作面临的窘境,“由于涉及各国主权独立与司法独立,联合执法与国际司法协作往往受到各国政治形势的影响,操作非常复杂,长效机制的建立也非常困难。”
一名曾在一线工作的中国禁毒专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想着要一举消灭毒品,干着干着才发现,打击毒品犯罪是一辈子的事情。”
2021年1月25日,在谢志乐被捕第三天后,马来西亚警方宣布在马六甲海峡查获了54千克来自“金三角”的冰毒,它们依旧被包装成茶叶的样子,而这是谢志乐“三哥集团”擅长的包装运输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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