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比放牛更划算”：在这个非洲国家，绑架杀人竟成“生财之道”

对2014年4月“奇博克女学生绑架案”有所耳闻的人，也许不会忘记，当年轰轰烈烈的“带我们的女孩回家”（BringBackOurGirls）运动，是如何惊动整个互联网世界的。

当时，美国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神情肃穆地举着“BringBackOurGirls”标语的照片，成为了各大媒体的头版封面；被尼日利亚极端恐怖组织“博科圣地”绑架的近300名女孩的安危，让“BringBackOurGirls”标签屡屡登顶推特热门词条榜，该运动甚至席卷了洛杉矶和伦敦的街头；绑架事件发生100天的纪念日，包括美国、加拿大、英国在内的诸国自发举办了为女孩们守夜和抗议的活动。

浩大声势犹在眼前，但这场大规模绑架案距今已过去了6年。当初以为发起“BringBackOurGirls”运动会改变尼日利亚绑架现象的人也许没想到，时至今日，不仅当年279个女孩中仍有百余人尚未获救，绑架学生和穷人反而变成了尼日利亚国内绑匪团伙 “屡试不爽”的“致富经”。动辄数百人被绑的大规模绑架案，当年还能震惊世界，如今对于尼日利亚人来说却早已屡见不鲜。

贪婪的绑匪早已不止限于“博科圣地”的成员，普通的村民背上枪械，也能成为靠绑架发财的罪犯。对于绑匪们来说，绑走手无寸铁的寄宿学校学生，比吃饭喝水还要容易，而尼日利亚政府却始终对此束手无策，更多时候只能靠乖乖支付赎金来交换人质，尼日利亚国防部长反过来还责怪村民“不会保护自己”。

靠着粗制滥造的枪械在尼日利亚横行霸道的“绑架业”，是怎么扼住一个国家的咽喉的？

“绑架比放牛更划算”

住在尼日利亚边境村落Amarawa的村民哈吉-丹-朱马（Alhaji Dan Juma），前不久刚刚死在了绑匪的手里。但他的死讯，连带着Amarawa村十几名村民的死，很难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因为这种绑架并杀害数十人的绑架案，在尼日利亚司空见惯。受害者可以是腰缠万贯的大富翁，也可以是食不果腹的穷人和学生。尼日利亚中北部卡杜纳州当局最近发布的一份报告称，去年，仅在该州就有约3000人被犯罪团伙杀害或绑架。

像朱马一样，为营救被绑的弟弟支付了500万奈拉（约合人民币85183元），却仍然和弟弟一起被绑匪杀害的惨案，在该国同样屡见不鲜。绑匪杀人的理由可能是因为亲属支付赎金稍晚了些，也可能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或为了震慑村民，想杀就杀了。

和杀害富人和官僚不同，在尼日利亚撕票一名穷人，几乎不会承担什么后果，因为政府和军队光是处理那些数百人规模的绑架案，就已经焦头烂额。

单单就去年12月至今，尼日利亚已经发生了四起被媒体报道、受害者均为学校教职工和学生的大规模绑架案。最近的一起案件发生在3月11日晚间，尼日利亚西北部地区曼多的一所联邦林业学院内，百余名师生被掳走。

这桩事件足以说明尼日利亚如今绑架现象的猖獗和疯狂——因为就在距离该学院仅仅数百米的地方，就有一所训练3500多名军官士兵的国防学院。但这并没有让匪徒们望而生畏。他们突破了学院周围简陋的围栏，冲进学校，将学生们藏进了重重密林之中。

即便当地政府迅速召集附近的军队展开救援，并组建了一支由陆军、空军、警察和情报人员共同组成的救援队，与绑匪展开火并，将180多名师生救出，但仍有30余名学生下落不明。1月份的雨季刚刚过去，充沛的雨水让附近横跨三个州、长达数百英里的鲁谷森林的树冠愈发茂密，搜寻工作也变得困难重重。

但这已经是政府拼尽全力的结果。更多的绑架案，因为规模小，发生地点偏僻，只能靠周边的村民们自发救援，拿起刀棍和荷枪实弹的武装分子硬碰硬。

距离曼多这起教职工绑架案发生不到20天前，尼日利亚刚刚发生一起更具典型性的绑架案——2月末，就在距离曼多不远的赞法拉州，一所寄宿学校里的279名女学生被绑。当地政府与绑匪周旋几天后，女孩们才被释放回家。

这桩案件的受害者，正是绑匪眼中的“理想犯罪目标”——女性、学生，生活在几乎没有安保措施的寄宿学校，父母不在身边。她们忍饥挨饿，被殴打、有些被强奸。“有人受伤了，没办法走路，他们（绑匪）就会开枪射击任何无法行走的人。”赞法拉州寄宿学校绑架案的一名受害女生告诉BBC，“他们用枪把打我们，让我们睡在灌木丛里。”

“年轻女性更容易处理——她们不会试图逃跑，而且可能会帮绑匪要到更多的赎金。”尼日利亚前参议员Shehu Sani透露。他告诉媒体，有安全官员曾告诉他，有绑匪在劫持时，会将男女生分开，只带走女孩。

在很多绑架案例里，就算不只针对女孩，绑匪们也往往选择儿童和青少年下手。“当你这样大规模地绑架青少年，尤其是毫无防卫能力的儿童时，赎金价值会很高，因为国际社会会给政府施加压力去营救他们。”尼日利亚地缘政治咨询公司——SBM智库的安全分析师康菲登斯·麦克哈利说道。

也正因学生群体的脆弱，在2014年的奇博克绑架案后，尼日利亚政府发起了一项 "安全学校倡议"计划，投入至少2000万美元，旨在通过在学校周围修建围栏来加强尼日利亚东北部学校的安全，这个项目还得到了联合国全球教育特使、英国前首相戈登·布朗的支持。

但2018年在尼日利亚东北部约贝州发生的又一起110名女学生绑架案，让人们开始对这个项目的实际作用产生质疑。除此之外，"安全学校倡议"计划也并未覆盖到绑架案频发的西北部学校，这个2000万美元的项目注定是杯水车薪。

学生们的频频受害，甚至逼得拥有2000万人口的约贝州州长近日宣布，出于对绑架事件的担心，他将在全州范围内关闭学校。而这已经是尼日利亚第四个关闭学校的州了。

与此同时，引起安全分析师和研究机构担忧的另一点，则是绑匪逐渐将施暴的范围，从尼日利亚的权贵和外籍人士，扩展到了该国的穷人身上。

多年前，尼日利亚的绑架活动已然初具气候，但那时提心吊胆的还是该国的富人们。在尼日利亚最发达的一些地区，如拉各斯-伊巴丹走廊、阿布贾和哈科特港，富人们在表达对日常生活安全问题的担忧时，都会不约而同提起周边发生的绑架案。那时，匪徒都要煞费苦心让被绑者活着，以索取到更多的赎金。

来尼日利亚公路旅行和出差的外国人也是绑匪眼中的肥肉。往年的数据显示，尼日利亚高达一半的绑架案发生在外籍人士公路旅行期间。

但根据SBM智库最近发布的《尼日利亚绑架业的经济学》报告，近年来，有越来越多的穷人正在遭遇绑架。和绑架富人比起来，绑架贫苦的民众要容易得多。并且，由于绑架在尼日利亚越来越流行，它已经成为了很多失业青年选择的一种谋生手段，这些人不会经过周密筹划，常常会随机选择附近的村庄下手。

赞法拉州两个女儿被绑架的Humaira Mustapha

“这个国家超过70%的人没有上过学，他们没有受过教育，无法就业，但他们得吃饭。”尼-布莱尔全球变化研究所分析师、尼日利亚最大报纸之一《每日信托》的专栏作家布拉马·布卡蒂告诉美国国家公共电台（NPR）。“在尼日利亚，一头壮实的牛可以卖到20万奈拉，但一次绑架可以赚到数百万奈拉。”安全分析师卡比鲁·阿达姆告诉BBC，“绑架比放牛更划算。”

据此，非营利组织“Partners West Africa Nigeria”的安全分析师科米·奥肯尤多分析道：

"由于这些绑架的目标不那么针对特定的人，因此与有特定目标的绑架案相比，这种案件匪徒并不那么在乎被绑者的生死。”

而且越偏僻贫穷的地方，安保措施就越落后，随机的绑架越容易得逞。布卡蒂向NPR举例道，有些地方，聚集着上百个村庄，却只有三个警察驻守。

根据SBM智库的统计，2011年6月至2020年3月底，至少有1834万美元被当做赎金支付给尼日利亚的绑匪，但和之前动辄几十上百万美元的赎金相比，如今该国绑架案赎金的数额区间，主要在1000美元至15万美元间浮动。

“赎金这么低，可能是因为绑架案的受害者实在是太穷了。”报告写道，“在尼日利亚，有8200多万人每天的生活费不到1美元，这意味着40%的尼日利亚人是穷人。”

正因为如此贫穷，绑匪们也将这些人的生命视为无关紧要的消耗品。亲属们常常倾家荡产，卖掉自己的房产、农场、房子筹集赎金，但如朱马家一样，缴纳赎金仍然被撕票的情况时有发生。

一支枪换两头牛

相比于手无寸铁的尼日利亚穷人，拥有军队和警察的尼日利亚政府往往在绑架案中被公众寄予厚望，但在很多情况下，政府的参与，反而会让该国的绑架链条陷入更大的恶性循环里。

“绑匪不选富人，却选择贫困儿童下手，这种现象看上去好像是违背常识，”布拉马·布卡蒂说道，“但只有这种弱势群体才会激起整个社会的同情，政府才会迫于压力，向绑匪支付赎金。”

在很多绑架案例中，这种现象层出不穷——绑架者劫持的是穷人和学生，但要钱的手伸向的是政府。据《华盛顿邮报》报道，以奇博克女孩绑架案为例，据一名尼日利亚政府部长透露，2017-2018年间，尼日利亚政府至少向绑架者支付了数百万美元，才换回了一些人质。2月末发生的赞法拉州279名女学生被绑事件在短短几天后得到解决，也有诸多猜测认为政府向匪徒秘密支付了赎金。

尽管尼日利亚总统穆罕默德·布哈里在推特上痛陈“用金钱奖励匪徒”可能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尽管尼日利亚政府极少公开承认当局向匪徒支付了赎金，但根据该国流传在绑架者圈子中的小道消息，以及被绑者透露的情况，该国政府确实经常被迫缴纳赎金。

“正因为如此，一桩绑架案结束，就是另一则绑架案的开端。”科米·奥肯尤多说道，“政府交了钱，这是在鼓励另一群绑匪故技重施。”

事实上，已有诸多分析指出，正是因为当初奇博克绑架案的沸沸扬扬，才开启了尼日利亚大规模绑架学生的先河，因为这一案件无疑给后来的罪犯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先例——他们绑了人，惊动了世界，赢了钱，也没有受到过多的惩罚。

不会受到什么惩罚，这也是“绑架生意”越来越“流行”的原因之一。因为各州州长无法调动军队，军队只听联邦政府号令，因此在面对自家的绑架案时，一些孤立无援的州长选择“招安”绑匪。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扎姆法拉州州长贝洛·马塔瓦勒，他承诺向“悔改”的匪徒提供房屋、金钱和汽车，并指责反对他做法的人“正在破坏他为和平作出的努力”。

这样的例子普遍存在：去年12月在卡齐纳州绑架300多名学生的主谋，在“悔过自新”并向政府交出武器后，最近在赞法拉州被赦免；尼日利亚臭名昭著的帮派头目Auwalu Daudawa投降后，马塔瓦勒承诺给他们提供住宿，同时还帮助他们改善生计；马塔瓦勒还公开允诺，称匪徒每上缴一支AK-47枪，就会得到两头牛的奖励。

卡齐纳州州长阿米努·贝洛·马萨里几年前还曾孤身深入过匪徒藏身的森林，以不起诉他们为条件，说服他们停止袭击村庄。这项协议引发了诸多争议，曾在卡齐纳州被绑架过的商人纳西夫·艾哈迈德不满道：“州政府怎么能与没有受过教育，没有同情心或信仰，行为像动物一样的匪徒进行交易？”

但在2020年6月，马萨里承认，由于匪徒们屡教不改，协议作废了：“他们在镇上随意开枪，滥杀无辜。这些人怎么能像动物一样行事呢？”

让州长变得孤立无援的军队也有话说。

尼日利亚的军队主力目前主要聚集在西北部，致力于扫平上述几桩大规模绑架案。对于民众对军队的不满，尼日利亚国防部长巴希尔·马加什感到委屈：“这都是军队的责任吗？”在2月17日卡加拉一所学校遭到袭击的几小时后，马加什对记者说道，“每个人都有责任保持警惕，并在必要时保护自己。”

他认为村民应该保护自己免受匪徒的侵害，并暗示那些没有这样做的人是懦夫：“有时，匪徒就带着三发子弹，但他们一开枪，大家就会跑。在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会站着和任何向我们走来的侵略者战斗。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逃跑。我们不应该成为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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