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巴乔夫去世 我曾在他81岁生日送他一瓶二锅头

北京时间8月31日凌晨，我无意中醒来，习惯性刷手机时突然看到了新闻——俄罗斯总统事务局中央临床医院当地时间30日夜间发布消息称，苏联最后一任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当天晚上因长期重病医治无效去世，终年91岁。

瞬间睡意全无，10年前的情景却在脑海里渐渐清晰。那是2012年3月2日，戈尔巴乔夫81岁生日当天。那时，他还精神矍铄，爽朗大笑，嗜酒如命，一副不认命的样子。

那次生日，我给戈尔巴乔夫带去了一件让他喜笑颜开的中国特色生日礼物：一瓶二锅头。

寻访苏联遗老

2012年是俄罗斯总统大选年。因为普京参选，结果自然毫无悬念。但俄罗斯方面还是邀请了各国媒体去采访大选。当时我作为《凤凰周刊》首席记者，也有幸获邀。

实际上我对俄罗斯大选，兴趣仅限于近距离观察，反正结果早就知道，并无太多期待。实地看看后苏联时代已经21年的俄罗斯真实发展状况，更有意思一点。当然，经过长时间的准备，这次来俄罗斯，我自己设定最大的任务，还是寻访前苏联的各类“遗老遗少”。随着时间流逝，这样的机会，注定越来越少，直至消失。

既然是寻访前苏联，那么，最重要的历史人物戈尔巴乔夫，当然必不可少。去之前，我就列了好几个版本的采访提纲，各种不同刺激程度的问题，希望有机会能听听他的说法。

去俄罗斯之前，买了一大堆戈尔巴乔夫的自述、自传、回忆录等等，不禁感叹这人真是能说。很多历史事件、看法，在不同的书、篇章里翻来覆去地说。

百闻不如一见。到了莫斯科之后，最令我惊讶的事，不是物价贵，床小到不敢相信，而是当时整个莫斯科，我没有看到过任何新建的现代化商业综合体，即北京常见的各种MALL（大型商场）。

当时所见，几乎所有重大建筑都还是苏联各个时期遗留下来的。只听说有个名为“莫斯科城”的项目，是莫斯科首座现代化综合体，还在建设之中（注：该项目于2015年完工）。

几位采访对象，以及帮助我联系采访对象的俄罗斯朋友，也都住在赫鲁晓夫或是勃列日涅夫时代建成的庞大住宅楼之中。半个月采访下来的感受是，并不是每个俄罗斯人都已经真正走出了苏联时代。聊天过程，常有穿越、隔世，或是悲伤之感。

拜访戈尔巴乔夫的助理

戈尔巴乔夫在莫斯科的重要活动场所，就是戈尔巴乔夫基金会大楼。按照最初的想法，我准备先去基金会采访戈尔巴乔夫的助理，然后由他的助理安排对戈尔巴乔夫的采访。

戈尔巴乔夫基金会

俄罗斯也是人情社会，通过几位俄罗斯长者介绍的各种同事、师生关系，联系到了戈尔巴乔夫的助理。于是带着一位美女翻译（中国人），前去基金会拜访。

莫斯科当时大概零下23度左右，地面厚厚的雪，再加上穿着厚重的长款羽绒服，每天出行非常麻烦。

莫斯科的地铁系统极度复杂，跟着翻译转地铁绕了半天，在街边招手拦了个私家车（莫斯科所有车都可以拦下当出租车，据说警车也拉客），终于找到了基金会的地址。

基金会装修看上去颇为豪华，高高厚重的深色木质墙裙，楼上设计成沿着走廊一道一道的门。助理的办公室在相对外面的位置，戈尔巴乔夫的活动区域，需要穿过门往里面走。

尽管苏联解体后，戈尔巴乔夫的声望大不如前，曾参加过总统选举也是惨败告终，但毕竟是庞大的前苏联的末代书记、首任也是最后一任总统，架子还是在的。

除了全球四处走动，戈尔巴乔夫据说大部分时间是在郊区别墅里度过的，在莫斯科的时间并不多。因此，对我来说最好的情况，就是争取能在莫斯科的基金会见到他。

到了基金会之后，顺利见到了助理。助理也是满头白发的老者。应是当年戈尔巴乔夫的老部下。

寒暄片刻，我从包里掏出一瓶从国内专程带来的价值高达170多元人民币(专题)的二锅头，作为见面礼，送给了助理。从北京出发前，忙于准备各种事务，实在没时间精心挑选礼物。最后在超市买了几瓶二锅头、几盒茶叶，带来了莫斯科。我猜测二锅头的口味，可能俄罗斯人更容易接受一些。

我当时特意买了两瓶相对高档的二锅头。除了这瓶170多的，另一瓶更加豪华，瓶身有立体的盘龙的装饰。按照我的计划，这瓶170多的，送给助理；更贵的那个龙瓶的，回头送给戈尔巴乔夫。

助理接过酒之后，拧开闻了闻，表示很喜欢。然后我们就开始聊天，也算是预采访。看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我就问他，什么时候能帮忙联系采访一下戈尔巴乔夫本尊。

没想到助理一句话让我和翻译当场就懵了：今天是戈尔巴乔夫的生日啊！

“你这生日礼物，不太行”

戈尔巴乔夫的生日，是个颇有意思的指标。每年生日，有多少人，什么级别的人来基金会庆祝，就是他在俄罗斯国内人气的晴雨表。不过逐年门庭冷落，来的大人物、掌权者越来越少，着实无法避免。

记得有一年有报道说，有个工人老者，来基金会，祝他生日快乐，说不会忘记他改变了大家的命运。这件事让戈尔巴乔夫非常开心。

这些情况，我在出发前，其实都了解过。虽然来之前整天看戈尔巴乔夫的资料、书籍，但是实在没注意人家生日是哪天。

这下可好，助理这一句话，我和翻译面面相觑。和助理的见面日期，其实约了很久，反复改了好几次。谁能想到最终定下来的日子，竟是戈尔巴乔夫生日当天呢？

然后我只好硬着头皮问，那老爷子今天在基金会吗？

助理往里屋转头望了望，说：他就在里面啊，正在庆祝生日。

虽然毫无准备，我也只好接着问，能否去里面当面向他祝贺一下生日快乐。顺手连忙从背包又掏出一大盒茶叶，说这是我送给戈尔巴乔夫的生日礼物。这盒茶叶，其实是一直扔在背包里面备用的，就是怕某天外出采访，临时多出来需要赠送礼物的采访对象。

助理表示为难，见面按说可以，他进去说说应该问题不大。但是，你这礼物吧，实在是有点不太行。

“戈尔巴乔夫收礼物，只认酒。别的不好使。”现在回忆起来，助理当时大概就是这么说的。

我和翻译也只好厚着脸皮继续缠着助理老人家，说能否帮忙想想办法，让我们能和老爷子见上一面。一个是“来都来了”，好歹跟人说句生日快乐。另一个是，也希望顺便问几个问题。

助理沉思片刻，问：你这茶叶，咋样？是不是高级货？

我急忙说，高级货！几百年历史的老字号啊，值得拥有。但其实后来我查了资料才知道，并不是，这家国内“知名茶企”创立的时候，苏联都快解体了。

我把茶叶递给助理，助理打开一闻，因为是茉莉花茶，确实香味扑鼻。

助理当场给出了个主意：“这样，你把茶叶送给我，把刚刚送给我这瓶酒，拿进去送给戈尔巴乔夫。这样他肯定高兴。”

我感觉有点为难，因为那瓶酒，刚刚已经拧开闻过了。总不能送一瓶打开过的酒给戈尔巴乔夫吧。

助理果然老江湖，前苏联高级干部，非常不一般，当场就又给出了个神奇的招数：

“你端着酒进去，当他面，再现场把酒瓶拧开一次，不就行啦？”

我和翻译连呼妙招，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会不会不太好。万一搞得老人家过生日了不开心，也是非常过意不去。助理说没事没事，你就这么办就行。我先进去跟他说。

生日礼物：二锅头

助理进去的时候，我在外面一边等，一边演练当面表演拧开酒瓶子。

过了一会，助理出来了，示意我们可以进去了，但是限时2分钟（实际上后来聊得挺开心，并未限时），只能聊天，不能采访：生日的时候，戈尔巴乔夫非常不喜欢接受采访。

我连忙说没问题，赶紧一手托着酒瓶底，一手捏着瓶盖子，就和翻译一起进去了。

进去之后就看到一个肚子比洪金宝还大的胖胖的老者。我怕认错人，专门看了一下老者的额头，那熟悉的地图胎记还在，确定是他无疑了。

为何要确认一下？就是因为看起来实在不是那种咄咄逼人，或是“霸气侧漏”的感觉，而是眼神略略有点涣散迷茫，不太有想象中这个级别人物的攻击性。后来想想，这眼神涣散，可能是长期饮酒的原因。

有客人远道而来祝贺生日，戈尔巴乔夫还是非常开心。很快恢复爽朗健谈的状态。助理一边向他介绍我和翻译，我一边端着酒瓶子走过去他身边。老爷子看到酒，果然两眼放光，眼神立马不涣散了。就在他抬手准备接过酒的一瞬间，我赶忙抢先把瓶盖再次拧开，递到他面前，让他拿到鼻子底下闻。并向他介绍这是中国特别有名的酒。

有酒，戈尔巴乔夫心情就好了，开始和我们闲聊，合影。各种拍照来者不拒。看到翻译是个大美女，戈尔巴乔夫更加兴奋，反复夸翻译女生好看，还说要介绍给他的一位孙子。但我掌握的资料中，只知道戈尔巴乔夫有两位漂亮的孙女，所以他应该只是喜欢开玩笑。

翻译女生也很开心，说了很多夸赞他身体好，精神好的话。然后就一起聊了聊中国，以及从中国来俄罗斯留学的感受。一屋子人一起说说笑笑，开了很多玩笑，也拍了很多照片。

当时的气氛，确实不太适合严肃的采访。聊得差不多了，外面还有别的人等着想见他，我们也不好意思多待，于是表达了希望回头采访他的愿望，就告别离开。

回去的路上，心情颇为复杂。又是遗憾，又是内心有点过意不去，毕竟并没有把真正准备的更好的礼物送给他。千错万错，也只能怪自己功课没做足，没记住人家的生日日期。

此后的时间，我就拜托另一位俄罗斯资深翻译谢妙夫先生，帮忙不断联系戈尔巴乔夫的助理，约采访时间。打过去多次电话，发了数不清的邮件和采访提纲。我甚至在邮件里说，还有一瓶更好的酒要送给他。

不过，之后就只是见识了俄式“拖”字诀。最终拖到我大约十天后离开莫斯科回国，也未能真正细致采访到戈尔巴乔夫。作为记者，实在是一大遗憾。

那瓶好酒，后来留在了莫斯科。当时有三位武汉大学来莫斯科留学的学生，非常优秀，帮了我很多忙。那瓶酒，可能是后来他们毕业的时候送给老师了。

终将消亡的时代

在莫斯科期间，虽然未能深入采访戈尔巴乔夫，但我也没闲着，集中采访了十多位前苏联的各层人士，包括戈尔巴乔夫的一批老部下：苏联大使、加盟共和国总统、副总统等人。当时的想法，是实地了解并记录苏联解体，对这些老人的影响。

整体来讲，我所见到的几位年长的高级干部，过得都比较平淡。从住房条件等各个方面看，远远谈不上奢华。或许他们所住的前苏联的老公寓，在当年已经是特权待遇，在今日莫斯科也并不算差。但如果和现在的北京对比，只能说总体比较朴素。

但是，苏联解体时的中青年干部，就是完全不同的状态。他们根深蒂固，八面玲珑，头脑灵活，如鱼得水。我见到的几位，都各自有自己的位置，也有的参与石油生意，发了大财，戴着名贵手表，信心满满。

至于戈尔巴乔夫本人。从生日那天来看，实在算不上高朋满座。以至于我们去的时候，也完全没感受到竟然当天是他生日。一个时代过去了，一个曾经的超级大国消失了，逐渐被遗忘，也是不可避免的。更何况，这个超级大国，还是他亲手终结的。

尤其是如今，俄乌正在激战赫尔松，相当于前苏联的“兄弟内战”，再回望过去，更加唏嘘。

功过各有评价，但戈尔巴乔夫的生日，确实一直是“墙内不香墙外香”，在国际上，尤其互联网上的各种报道，比在莫斯科好像更热闹。

那次莫斯科之行，我还去了新圣女公墓，里面埋葬着俄罗斯诸多英雄豪杰，历史人物。整个墓园犹如雕塑艺术馆，许多墓都有独特的雕塑设计。比如俄罗斯首任总统叶利钦的墓，巨大的石雕，是俄罗斯国旗三色旗的造型，但三色中下方的红色，被替换成了相近的褐色，非常醒目。

而据塔斯社报道，戈尔巴乔夫也将被安葬在莫斯科新圣女公墓，紧邻其夫人赖莎所下葬的墓地。

戈尔巴乔夫是一代“终结者”，亲手结束了人类历史上曾经最庞大的国家之一。

人，都是要死的。如今戈尔巴乔夫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俄罗斯人对其如何盖棺定论，前苏联各加盟共和国对其如何评价，戈氏的墓碑如何设计，只能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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