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金灿荣：美国正面临第三次资本分裂，中国需要做好三件事

近日，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金灿荣做客人大重阳“区域国别论坛”，分析解读中美关系的最新走向。大众新闻记者就热点话题，专访了金灿荣。

大众新闻：您在观察本次美国大选时提到，美国正面临第三次资本分裂，如何理解？

金灿荣：按照我对美国历史的了解，美国历史上有两次资本分裂，第一次是刚建国的时候，当时控制新兴美国的叫做贸易资本，后来英国切断了美国和欧洲的经济脐带，1812年经过第二次英美战争，美国内部由贸易资本转向了工商业资本。工商业资本的特性是一定要扩张，结果碰上了南部种植业资本的抵抗，抵抗的结果就是美国内战，这是第二次分裂。现在美国正面临第三次资本分裂，即本土资本与全球资本、实体资本与虚拟资本之间的矛盾。共和党代表本土资本和实体资本，就是钢铁和汽车等行业，而民主党则代表虚拟资本和全球资本，主要是华尔街利益。拜登和哈里斯是建制派的代表，而特朗普是本土派的代表。

大众新闻：您在1994年即写下了《政治-文化分裂与美国政局演变》一文，文中提到“美国日益由一个欧洲型社会变成一个世界型社会，由一个民族熔炉社会变成一个马赛克社会”，三十年过去了，这一观点仍然成立吗？

金灿荣：还是成立的，我的这篇文章曾获得中国社会科学院青年优秀成果奖论文类一等奖。我是国内最早看到美国社会内脏变化的人之一，一般大家看到美国外部行为变化，内脏的变化看不到。我当时在美国待了一年多，回来就写了这篇文章。

大众新闻：您在演讲中介绍，面对中美关系，中国需要做好三件事。

金灿荣：第一，中美都是超大型国家，内部挑战永远是最重要的，所以说把国内治理好；第二，把新质生产力发展好，因为新质生产力代表人类未来；第三，广交朋友。我们现在最典型的交朋友方法就是共建“一带一路”，这个得坚定不移做下去。美国一开始对共建“一带一路”不屑一顾，但现在美国人很紧张。

延伸阅读：特朗普第一次遇刺未遂后，环球时报采访金灿荣
美国正进入第三次资本分裂

【环球时报驻美国特约记者 冯亚仁 环球时报记者 李萌 环球时报特约记者 王晓雄】编者的话：虽然美国前总统特朗普遭遇未遂刺杀事件已经过去10天左右，但对该事件的处理以及事件余波仍在持续中。美国国会将重点工作放在调查特勤局的失职方面，各国媒体则在讨论这一事件对美国的影响。《纽约时报》认为，7月13日的未遂刺杀事件或进一步撕裂美国。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金灿荣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则表示，此次事件反映出美国正在经历第三次资本分裂，这是该国近年来国内斗争特别激烈的原因之一。这一观点得到一些美国媒体此前报道和智库分析的印证。它们早就提醒，两党目前代表的不仅是不同的群体，更是不同的经济，而且这两种经济还在不断的分化过程中，进一步加剧美国的撕裂。

当地时间2024年7月22日，美国华盛顿特区，国会大厦举行美国前总统特朗普遇刺事件听证会。（视觉中国）

本土资本+实体资本VS全球资本+虚拟资本

“7月13日枪击事件发生时，美国已经在意识形态、文化和党派对立方面严重两极分化到经常看上去如同两个国家，甚至两种现实。”7月15日，《纽约时报》对此次事件的影响进行分析，表示美国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不认为自己属于一个集体，而是认为自己“站在现代城墙的两侧”。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金灿荣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此次枪击事件表明，美国正在经历第三次资本分裂。具体而言，就是本土资本与全球资本、实体资本与虚拟资本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金灿荣解释说，共和党代表本土资本和实体资本，就是钢铁和汽车等行业，而民主党则代表虚拟资本和全球资本，主要是华尔街利益，“由于资本分别推出了不同的代表，所以这几年美国的斗争就特别激烈”。

金灿荣介绍说，美国历史上前两次资本分裂，第一次发生在美国建国初期，当时美国没有自己的工业，基本生活用品都是从欧洲贸易而来的。当时的资本叫贸易资本，分为亲英和亲法两派，两派斗得很厉害。这种对抗在美国第二任总统亚当斯执政时期尤为激烈，但最终通过妥协避免了内战。这一时期，外部威胁和美国开国总统华盛顿的协调能力是避免内战的关键因素。

进入19世纪，美国经历了美英战争（1812年-1814年），这场战争使美国经济独立，推动了工业的发展。这时美国人口已经突破1000万，人口有点规模了，市场就产生了，然后英国海军把欧洲的贸易掐断了，逼着美国发展自己的工业，等到这场战争结束，初步的美国工业就产生了。金灿荣称，随着工业资本的兴起，美国资本的性质发生了变化，从贸易资本转变为工商资本。这种变化带来了新的扩张需求，也引发了新的矛盾——资本集团的抵抗。南北战争（1861-1865年）是这种矛盾的直接结果，北方工商业资本遭到南方种植业资本的抵抗，最终导致了内战的爆发。

他们生活在“不同的经济和世界中”

美国两党代表不同资本的观点，与此前一些美国智库和媒体关于两党代表不同的人群以及经济的研究和报道不谋而合。2020年彭博社发文称，共和党人和民主党人不仅有着不同的政治议程，他们也生活在不同的经济中。“共和党人和民主党人确实越来越占据不同的世界”，CNN2018年发文称，民主党支持者集中在种族多样化的、主要是世俗的、后工业化的大都市中心，而共和党支持者则以小城镇和农村社区为基础，这些社区主要是白人、基督教徒等。

2019年，美国智库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穆罗以及分析师魏顿联合《华尔街日报》两名记者，对截至2019年的10年内，美国的选举以及两党所在选区经济变化的速度进行研究。他们发现，在2009年上任的第111届国会，支持民主党的选区（通常是城市地区）占美国国土面积的39%，而支持共和党选区的面积占美国总面积的61%。到了第116届国会，也就是仅仅10年之后，支持民主党选区的面积占全美总面积的比例已经下降到20%左右。

伴随着“红色地区”（支持共和党的地区——编者注）和“蓝色地区”（支持民主党的地区——编者注）面积变化的是人口的变化。在短短10年里，“蓝色地区”民众的受教育程度和多样性显著提高。例如，该地区拥有本科及以上学历的成年人比例从2008年的28.4%上升到35.5%。就“红色地区”民众而言，他们的本科学历获得率几乎没有超过26.6%。

两党代表不同地区和人口的背后，其实是它们代表的不同经济。穆罗等人的研究显示，自2008年起的10年里，民主党选区在专业和数字服务领域的就业份额从63.7%升至71.1%，而在全国制造业和采掘业领域的就业份额则分别从53.8%降至43.6%以及从46.1%降至39.5%。相反，共和党选区回归到更传统的领域。在短短10年内，该党选区专业和数字就业人数占总人数的比例从36.3%下降到28.9%，而制造业和农业采矿业就业人数占总人数的比例分别从46.2%上升到56.4%和从53.9%上升到60.5%。在同一时期，民主党选区的每个议席所辐射地区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了1/3，从357亿美元增长到485亿美元，而对共和党选区来说，这一数字从332亿美元降到326亿美元。

“这似乎表明了一种几乎不可持续的两极分化程度。”穆罗等研究人员认为，几乎没有迹象表明，美国过去十来年的经济分化趋势即将逆转。相反，当前的经济趋势加剧了两党之间的分歧，因此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个国家似乎注定要与极端的经济、区域和政治分化作斗争，两党在创新、移民和教育等重要的经济和社会问题上几乎是各行其是，因为它们代表着截然不同的世界。

经济分化已经成为21世纪美国两极分化的关键问题

早在1992年，民主党战略家卡维尔就在这一年大选前向该党总统候选人比尔·克林顿提出了他著名的建议：“关键是经济，笨蛋！”佐治亚州山谷堡城前议员、当地山核桃种植者布朗直言：“无论我们是共和党人还是民主党人，我们都要吃饭。”

不管是知名政客，还是普通百姓，他们的表态足以说明经济对政治的影响，然而美国的贫富差距也越来越大。2021年10月，名为“智慧网络”的一家企业在华尔街铜牛雕像前摆满香蕉，并在铜牛对面竖立起大猩猩哈兰贝的雕像，以此抗议美国贫富差距拉大。哈兰贝是2016年被射杀的一只大猩猩。当时一名4岁男孩进入大猩猩围栏里，哈兰贝靠近男孩后被射杀。很多民众认为这只大猩猩当时是去照顾男孩，而并非伤害他，因此为哈兰贝鸣不平。“智慧网络”的创始人表示，哈兰贝代表了数百万在精英阶层下挣扎的人，香蕉代表“会腐烂的财富”。

2021年10月18日，华尔街铜牛雕像旁被摆满香蕉，对面还被摆放了大猩猩哈兰贝的雕塑，有人以此抗议美国贫富差距问题。（视觉中国）

美国CNBC网站认为，经济分化与种族、性别和宗教一样，已经成为21世纪美国两极分化的关键问题。该媒体提醒说，在两党之间，经济分化使民主党人推动对研究、技能培训和基础设施的投资，而共和党人则抵制税收和政府支出。这些冲突给美国提高生产率、实现经济增长和增强全球竞争力的前景蒙上了阴影。

近年来，美国人对经济的评估和感知也越来越带有党派色彩。今年1月，英国《经济学人》杂志与舆观调查公司联合进行的调查结果显示，只有37%的美国人认为就业机会在增加。因为目前是民主党执政，因此认为就业机会正在增加的民主党人是共和党人的两倍。民主党人比共和党人更有可能认为失业率有所下降。认为经济正在恶化的共和党人比例（62%）几乎是民主党人（22%）的3倍。“美国经济表现良好吗?”据英国《卫报》今年6月报道，对于这一问题，答案取决于你是问民主党人还是共和党人。

密歇根大学编纂的全国消费者信心数据显示，两党支持者对经济看法的偏差至少可以追溯到里根政府时期。共和党人入主白宫后，共和党人比民主党人更有可能说经济强劲；民主党人上台后，同样的原则也适用。佛罗里达大学经济和商业研究部门经济分析项目主任桑多瓦尔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认知偏差）变得越来越大……确实，这种党派之分在某种程度上一直在加剧。”

硅谷在右倾？

其实，美国两党的支持群体一直在变化。现在民主党的支持群体在几十年前曾是共和党的“铁杆粉丝”，而近期在被认为是民主党大本营的硅谷地区，出现了一种特殊的现象——不少硅谷企业家对共和党的支持度在上升。据彭博社等媒体报道，在俄亥俄州联邦参议员、前风险投资人士万斯7月15日被选为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后，包括美国特斯拉公司首席执行官马斯克、瓦尔达航天工业公司联合创始人兼总裁阿斯帕鲁霍夫等在内的科技大佬，纷纷对此表示欢迎。

马斯克以及红杉资本合伙人马奎尔等硅谷重量级人物都宣布支持共和党候选人，并向后者捐款。今年3月，万斯邀请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的小儿子与硅谷企业家萨克斯举行私人会晤。之后，萨克斯在其位于旧金山价值2000万美元的豪宅中举办了一场筹款活动，支持特朗普竞选。有观点认为，在科技行业的中心地带举行共和党人的筹款活动，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

一些硅谷企业家转向共和党并非近期才发生的事情。据《纽约时报》2022年11月报道，在2022年美国国会中期选举周期内，脸书的早期投资者蒂尔就已经成为共和党最大的个人捐赠者之一，他将数千万美元捐给了共和党候选人。马斯克曾在美国2022年中期选举前，在当时的推特上鼓励自己的1.15亿“粉丝”支持共和党人竞选国会议员。2022年10月，硅谷行业杂志《信息》报道称，在这个选举周期中，谷歌、苹果、亚马逊等科技公司员工对共和党候选人的捐款比例从2020年的5%增至2022年的15%，增长了两倍。

舆论普遍认为，硅谷一些企业家之所以倒向共和党，是因为他们对本届美国政府的人工智能监管政策、加密货币政策等不满。金灿荣认为，尽管出现了个别资本集团的倒戈现象，但从整体来看，美国的政治阵线仍然相对清晰。本土资本与全球资本、实体资本与虚拟资本之间的矛盾仍然存在，共和党和民主党各自的支持者基础仍然稳固。

《纽约时报》此前分析称，现在政治格局已完全改变，民主党对劳工变得更友好，对科技行业的“敌意越来越浓”。硅谷自出现以来一直被认为是进步主义和社会自由主义的堡垒，现在正在向右倾斜。该媒体还从文化角度分析了一些科技大佬倒向共和党的原因，称科技行业与20世纪60年代的反主流文化运动密切相关。如今，左派主导了美国主要的文化机构，科技界的一些成员就成了新的反主流文化代表。文章提醒说，科技行业的很大一部分人，包括企业创始人和较低级别的员工，仍然是坚定的民主党拥护者和进步派。尽管如此，政治忠诚的转变应该引起民主党人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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