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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山东青年死在了巴基斯坦。 那是2019年4月15日,刘辉来巴基斯坦的第三天。他离开伊斯兰堡的住处,没带手机、身份证、钱包,出门买药。 监控视频捕捉到了他最后的身影:他神色平静地走出大门,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在观察身后有没有人。 在他失踪后,巴基斯坦警方以绑架案的名义四处搜寻,当地华人四处发寻人启事。三四天后,他的遗体在一个桥底涵洞被发现,距失踪地几十公里。 刘辉是去年开始走热的赴巴娶亲大潮中的一员。在他之前,已有成百上千的男性奔赴巴基斯坦,希冀领回一个新娘。他们有的是家境优渥的大学生,在一线城市工作的离婚博士,有的是年入30万的深圳烧烤店老板……大多情路不顺,“漂亮、纯洁、会说英语”的巴基斯坦女孩,吸引了他们。 但更多人来自农村,经济状况不佳,付不起本地水涨船高的彩礼,娶亲成了难题。 “不来国外找老婆,我能去哪里?”一位娶亲者说。 东拼西凑借来十几万,踏上异国。在这场以婚姻为名的豪赌中,有人领回漂亮新娘,结婚时院墙上爬满围观的村民,还生下混血儿;有人深陷骗局,历经软禁、逃亡,九死一生,负债累累;有人至今仍被困巴基斯坦,离不开,回不了;还有人,丢了性命。 魂断他乡 10月下旬的一个午后,天阴阴的,刘辉父亲骑着电瓶车出现。车半路没电了,他一划一划地,撑到了和记者见面的地方——山东菏泽一个小镇上。 见面前,他在电话中叮嘱,不要来家里,怕刘辉母亲起疑。儿子的死讯至今瞒着她,只说走丢了,怕她想不开。 刘父佝偻着身子,头顶冒出了一大茬白发。坐在街边,他目光虚空,望向眼前漫天尘土,眼中氤氲着水汽。 今年29岁的刘辉是独子,十六七岁时患上精神分裂症,到精神病院住了一个月。出院后跟着亲戚到上海、青岛等地打工。这些年,虽还在喝药,但家人印象中,他没犯病也没出过事,能独立生活,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样。 五六年前,老两口花20多万盖了新房,想让他成个家。但本地女孩少,大多出去打工找了外地的,娶一个彩礼得20来万,还得有车有房。 内向腼腆的刘辉身高刚过1米6,从没谈过恋爱,曾被女网友骗到酒吧,消费了几千块。相亲也一直没成,唯一一次女方愿意的,还是邻村一个怀了孕的姑娘。 今年1月,县城一个婚介代理上家里,说可以去巴基斯坦娶媳妇,17万费用全包,先交2万,人领回来了,再交剩下的15万。 刘辉那会儿在家考驾照,科目一刚过。看镇上有人已经领回了巴基斯坦新娘,他也想去试试。 领回来就好了,领不来只当2万块钱旅游一圈,一家人这样想。17万拿不出来,借呗,等领来了,有孩子了,爷俩出去打工挣钱,媳妇和母亲在家带孩子。 4月中旬,刘辉带着三四千块钱,跟着代理去了巴基斯坦。 下飞机后,他打电话告诉父亲到了,语气很开心。等晚上八九点再打,“他说被骗了,后悔了,还不如不去了。我说你去了,再待一两天呗,熟悉熟悉环境。” 这之后,刘辉又打电话说感冒了,不愿意在那儿,还找表哥借钱,“十万二十万都行”,表哥没给。 代理给刘辉买了4月19号回国的票。 但刘父没能等到儿子。刘辉去巴基斯坦后发生了什么,怎么出事的,依然是谜。刘父唯一知道的,是警方的调查结论:不是刑事案件。 他后来想起来,儿子曾有一次逃脱死亡的机会。 2月时,代理打电话说政策严了,他们准备不去了。一个月后又来消息说能去了。 当时,菏泽市正清理非法涉外婚介机构以及野广告。《菏泽日报》报道,菏泽44家非法婚介被取缔,其中36家来自鄄城县。据鄄城公安局统计,半年里,当地赴巴娶亲的从几人发展到50余人。 数十位赴巴娶亲的男青年介绍,去的最多的是菏泽人,其次是邻近的河南人。2015年中巴经济走廊项目启动。有菏泽工人援建巴基斯坦,娶回巴女后,介绍身边人过去,摇身一变成了代理。 “介绍一个,代理能拿两三万。娶媳妇的钱,2个月就能挣回来。”一位婚介代理介绍,很多人借钱娶媳妇,娶回来后怕人跑了,不敢出去工作,又要养家,周围又有人让帮忙介绍,于是做起了专职代理。 一个客户可能经过好几个代理转手,层层加价,加上一些中介砸钱说服女方父母,骗婚的多了,风险高了,价格就起来了。 山东人周凯2015年开始加入一些娶外国媳妇的交流群。他发现,前几年,去越南、老挝等东南亚国家的多,2017年开始有人去巴基斯坦娶媳妇,2018年开始变多,8月时介绍费8万,10月涨到了10万,到今年涨到了18万左右。 暴利诱惑下,在巴经商、开宾馆的华人华侨,做其他国家婚介生意的中介,甚至国内其他行业从业者,一股脑儿涌入,做起了中巴婚介生意。 “救命稻草” “我们这里条件好的男孩多得是,我一点优势都没有。只要有一点希望,能抓住不被人看笑话,就行了。” 王振杰觉得,赴巴娶亲是一场冒险,也是救命的稻草。 26岁的他,身高1米62,娃娃脸,脸上带着浅浅的雀斑。8岁时父母离异,他跟着父亲生活。初中毕业后进电子厂,做水电工,一个月6000块左右。 20来岁时,有女孩跟他表白,他顾虑到家里的条件,没答应。两三年前,和厂里认识的贵州女孩谈了两三个月,女孩来家里看过后说不想远嫁,分了。 他相过2次亲:第一个女孩身高1米4,一脸雀斑,看不上他是干水电的;第二个离了婚、带着三岁孩子,相互没看上。 他老家河南商丘民权县距离菏泽不到100公里。村里女孩少,二三十岁的女孩基本都结婚了。而单身找不到对象的男孩,一个村就有四五十个。 7年前,哥哥结婚,彩礼加盖房,花了二十七八万。如今,光彩礼就得20来万,还得县城有房,有车,父母年龄不能太大。 两年前,他盖了新房,欠下8万。“人家条件比我好,都娶不上。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去年腊八节赶庙会时,他看到大街上到处撒着中巴跨国婚介的传单,还有摊位贴着娶巴基斯坦新娘成功的案例。 王振杰在庙会上看到的广告单。本文均为受访者提供(除特殊标注外) 他将信将疑,上网搜,发现快手、火山视频上有很多中国男人娶回巴新娘的视频。 “你看这男的,长这个样子,娶这么漂亮的”、“这个跟有点傻似的,都娶回来了。”他指着手机上的视频给记者看,“他都行,我感觉我也可以”。 那阵子,邻村刚好有人领回巴基斯坦新娘。结婚那天,院里挤满了围观的人,很多人趴院墙、踩车上看。新娘看着很漂亮。 电视上也有濮阳小伙娶回巴新娘的新闻,他想着,电视都报道了,应该是合法的吧。 “你在家反正娶不上,领回来一个,还能省钱。”家人也很支持。 2月2号,他和家人来到传单上的“金世缘婚介所”。这家店刚开业不久,在另一个镇上、一栋刷着粉色油漆的楼房一层,墙上挂着“中巴跨国婚介”的巨幅宣传牌。 店主张景梅跟他介绍:“巴基斯坦女孩漂亮,温柔,孝敬老人;这是国家项目,女孩嫁过来后5年内不能回国,如果跑了,那边警察会把她家人抓起来,这边生活条件好,你让她走她都不走;女孩会基本英语,可以用翻译软件交流;我妈在那里买了套别墅,去了只管相亲就行了;18万包成功,不成功剩下的全退……” “她说的全是男孩心里想的。”因为找不到对象,王振杰没少被人看不起。两年前盖新房时,邻居都不让他把砖放门口,说你这房指不定什么时候盖起来呢。他不吭声,心里难受。 张景梅还给他们看了营业执照。她父亲在当地卖电车,信誉很好,“家里人就都信了”。 王振杰当即签了协议,交了2万。随后张到他家拍房子的照片、他和父母的合影,说要给女孩看。之后还发来3个巴基斯坦女孩的照片,说是别的男孩选好的,去了直接结婚,40天后就回来了。 代理发给王振杰的巴女照片,上面写着另一男孩马占胜的名字。但马占胜去巴基斯坦后,并没有见到这个女孩。 娶亲之路 3月6号,王振杰和6个男孩,跟着张景梅父亲,从北京飞往伊斯兰堡。 3月6号第一批去的7个男孩合影。第二批7个男孩4月1号到巴基斯坦 这是他第一次出国,忐忑,又期待。 想着40天就回来了,他只带了2身换洗衣服,一个999元的新手机、一枚1200元的金戒指。 出发前,他借钱装修新房,装上灯,买来电视、沙发、衣柜。 他想找个长相一般、踏实过日子的姑娘。领回来后,先在县城工地上干点活,哪怕自己受点罪,每天能回家看媳妇,教她说话就好。 飞机抵达伊斯兰堡,是8号晚上10点。一辆白色铃木和一辆黑色丰田在机场等着他们。婚介老板秦娇龙,带着一个司机一个翻译来接他们。 秦30来岁,在巴开宾馆,见做婚介生意来钱快,便投身这行。他和张景梅网上认识,张在国内招揽客户,他联系巴媒人、宗教人员寻找巴女,租下别墅给娶亲的男孩住,请来厨子、佣人做饭打扫。 车一路飞驰,窗外闪过昏黄的路灯、破旧的小屋,一个半小时后抵达伊斯兰堡一栋两层别墅。 房子看上去和国内农村的楼房差不多,2室一厅布局,2楼住人。房间里积了厚厚一层灰,只有几张木板单人床,没有被子,床单是潮的,透着霉味,还有蟑螂。 简单打扫后,王振杰和一个男孩睡客厅,其他人睡房间。他一晚上没睡着,想着这里真穷啊,“女孩跟我回家应该没跑”。 早上4点半,不远处清真寺的喇叭声响起,持续了半个小时。他一下醒了,之后又迷迷糊糊睡到中午12点。 借助张父分享的无线热点,他跟家人视频聊天,父亲、哥哥正在给他新房砌院墙,等着他40天后回去。他一下难受得哭了,“领不回去丢人,对不起父亲。” 秦娇龙将护照收走续签,嘱咐他们外面有打黑枪的,不安全,不要出去。有人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被骂了一顿。 手机卡还没办,没有网,他们只能整日在房里走来走去,睡觉、打牌、发愣,“特崩溃”。 窗外,一棵枣树绿油油的,落了一地黄花。王振杰整天看着它发呆,催张父安排相亲。 伊斯兰堡相亲的女孩比较少,一周后,他和3个男孩被带到巴第二大城市拉合尔,另外3人留下。 到拉合尔时天擦黑,住处还是2层别墅。秦娇龙说,赶紧换衣服,要相亲了。来不及吃饭,他和2个男孩上了车。 半小时后到了一个狭长的筒子房——外边是小走廊,往里是厨房、化妆间,最里边是卧室。床上坐着5个人,一个巴基斯坦女孩和她的父母、牧师夫妇。旁边放着5把塑料椅。 3人在椅子上坐下,女孩端着高脚杯过来,给他们倒可乐。王振杰打量了下,女孩看上去二十八九岁,娃娃脸,身穿黑色蕾丝连衣裙,头发盘起,“不丑也不好看,看着比较踏实。” 秦娇龙说女孩19岁,“怎么样?行不行?” 三人都说行。 “不错啊,三个都看上了,让女孩挑吧。” 女孩偷偷朝他们扫了几眼,而后跟父母耳语了几句。一起来的本地媒人指着王振杰说:“中间这个。” 王振杰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脸滚烫,心想这么快?太突然了。 媒人说:“你看这两个小孩多像一对啊,娃娃脸,鹰钩鼻。” 女孩父母用乌尔都语掺杂着英语,问他家庭、工作情况。他只能听懂简单的英语,全靠媒人翻译。他也问了下女孩的情况、愿不愿意去中国,媒人说她愿意。 末了,女孩父亲说:“You are my son.(你是我儿子)” 王振杰和女孩合影 媒人让两人合影,恭喜他们相亲成功。全程不到3小时,和女孩零交流。王振杰又懵又开心。 之后,秦让他带女孩去商场买衣服。女孩一家在前面挑,他在后面付钱。给女孩买了3身衣服、化妆品、高跟鞋、包,女孩的母亲、姐姐、弟弟、婶婶也买了衣服、鞋、牛仔裤、手环……带的3000块人民币都花完了,女孩还意犹未尽,王振杰有种被宰的感觉。 第二天,张景梅上他家要剩余的14万,说不交钱结不了婚。王振杰有些不放心,叫叔叔和堂弟去家里,让张写个收款条。他父亲反倒放心,觉得这么快成了,挺有实力的。 之后一周,女孩突然没了消息。张景梅说女孩爷爷死了,回家办葬礼了,不行再给他重新安排相亲。 落跑新娘 3月22日下午,王振杰第二次相亲,在伊斯兰堡之前的住处。女孩和家人坐一楼客厅沙发上,旁边来了3个当地媒人。 他和两个男孩,挨个下楼见。女孩穿了件蓝色长袍,裹着头巾,看上去三十来岁。翻译说她19岁,巴基斯坦人比较显老,是你们中国人长得太年轻了。 他和一个男孩觉得太瘦了,不愿意。另一个男孩马占胜愿意。马占胜28岁,高高壮壮的,在渔具厂上班,相亲过二三十次,一个姐三个哥都成家了,就剩他。 “就这一个了,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给你车费,你回去吧。”媒人跟女孩说。 女孩同意了。媒人马上找牧师,给马占胜举行穆斯林受洗仪式,念经,用水洒身上,之后在一张表上签字。马占胜看不懂上面的字,问翻译,说是结婚的仪式。 之后新人切奶油蛋糕、交换戒指、吃盒饭,这就算结婚了,“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马占胜和他的巴基斯坦新娘 当晚,马占胜用翻译软件问女孩愿不愿意去中国,女孩说不愿意,她妈非得让她来,看到他后,又想跟他一起去中国。 马占胜发现,女孩肚皮上有条二三十厘米的刀疤。第二天问同住的其他男孩,他们说自己媳妇肚子上也有。 秦娇龙解释说,他们这儿不讲卫生,自己挠的。 马占胜只能安慰自己:不管生没生过孩子,她只要真心去中国就行了。 没想到等他离开巴基斯坦的时候,女孩说自己结过婚、有孩子,不能跟他去中国。 马占胜结婚第二天,王振杰回了拉合尔。几天后,王振杰通过媒人手机视频相亲了一个女孩,看着挺漂亮,他比较满意。结果当晚,秦娇龙说,第一个相亲的女孩有消息了,可以马上结婚,视频相亲这个要等20天。 王振杰不想等。4月1号,和第一个相亲女孩结了婚——这一天成了他日后忘不掉的痛苦。 在拉合尔一家饭店,女孩穿着相亲那天给她买的衣服出现了。牧师念了段圣经,之后切蛋糕、交换戒指。两人没交流。 晚上12点多,吃完饭后他带女孩回住处。前脚刚到,女孩父母、牧师后脚跟过来了,在房间聊到凌晨三四点才走。王振杰在一旁端茶倒水。 父母走后,女孩睡到床帮上,王振杰想碰一下她,她手一甩,说“No,stop,I am sleeping.” 他用手机翻译问女孩为什么不高兴,女孩说今天太累了,想睡觉。 王振杰一脸懵,睡一边去了。 刚躺下个把小时,有人敲门。秦娇龙说,这个小区很多中介让人举报了,要马上搬家。 王振杰赶紧让女孩坐到车上,自己帮忙拆床板、搬沙发桌子,折腾半天到了另一别墅。 第二天,两人睡到中午。女孩坐卧室沙发上祷告。王振杰端来佣人做的米饭、包菜,她不吃。他只得让佣人出去买饼、可乐。 下午5点,牧师带着一个捧着花的小姑娘过来接她回家。女孩坐床边哭,牧师扫了王振杰一眼,“跟有仇似的,就那种感觉”。 王振杰跟着去了牧师家。离开时,他指着手机上的时钟,用蹩脚的英语说明天这个时间来接她。女孩点头,指着自己的衣服,说“money”,让给她钱买衣服。 王振杰把钱包里的1万卢比(人民币兑卢比汇率约为1:20,人民币约500元)给她了,女孩看他没钱打车回去,还给他1000卢比。 第二天,王振杰掂着水果,捧着花,去牧师家接人。一去,发现门锁了,他愣住了,趴着门缝看,里面搬空了,没东西了。“哎呀,妈呀,给我气得着。我说我记住这地方了,太坑了。” 邻居走过来,比划着说“走了走了”。王振杰问什么时候走的,对方不会英语,把他拽到家里,给他倒可乐。 王振杰没喝可乐,气得扔下水果就走,邻居在后面说“水果水果”,他说不要了,给你了。 那晚,张景梅告诉他,女孩卷钱跑了。 王振杰开始觉得被骗了,想回国。张说,你现在回去,就是自己放弃,一分钱不退。回头再安排你相亲吧。 4月12号,王振杰第四次相亲,在别墅一楼。女孩叫苏雅,看上去二十四五岁,个头和他差不多。他特意问苏雅愿不愿意去中国,苏雅点点头。 因为手机、戒指被上一个女孩骗走了,他心有戒备,结婚后才带苏雅去买了个2万卢比的戒指、3身衣服、化妆品、包。 苏雅没上过学,不懂英语,两人只能用手机翻译交流。乌尔都语翻译成英语,经常乱码,王振杰听不懂,苏雅便不跟他说话。同屋有个山东人的巴新娘跟苏雅一个村,两个经常一块聊。 七天后,苏雅父母、弟弟接她回家过复活节,说三四天后就回来。走的时候,把衣服、鞋子、洗衣粉,还有王振杰的手机充电器、双肩包全掂走了。 4人找他要了12000卢比,之后挤在一辆摩托车上,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办证风波 和王振杰相比,大学生杨子的娶亲之路似乎顺得多。 34岁的他身高一米八几,样貌不错,父亲是医生,母亲是老师,他自己在江浙县城有稳定工作。 学生时代没谈恋爱,开始找对象时已经二十六七岁了。他谈过三四个女友,相亲不下50次,“受过太多气”后,觉得国内走不通了,想去国外碰碰运气。快手上巴基斯坦新娘的视频,让他心动又有些猎奇心,想找个单纯的姑娘。 2月初,不顾父母反对,他出发去伊斯兰堡。 在乌鲁木齐转机时,安检员问他去巴基斯坦干什么,他赶紧拿出中介事先发来的商务邀请函。对一些不会英语的相亲者,有的中介会给一个外国公司的营业执照复印件,让他们谎称是在巴华人的朋友。 飞机上,他遇到了一个北大博士,和他同一个婚介。博士40岁,前妻出国半年后提出离婚,他大受打击,想找个外国女孩。 之前快手上联系的中介老林来机场接他们。 老林30来岁,老家在河南农村。妹妹来巴和华侨合伙开建筑公司,后做婚介生意,他和妻子、父母过来帮忙。在巴基斯坦,他们算是规模较大的婚介,介绍成功了好几十对,最快的据说20天搞定手续回国。 在老林的别墅,杨子发现,来的多是农村小伙,说话操着浓重口音,看上去傻憨憨的,有的整天对着手机玩游戏,不跟人交流。他们的新娘肤色偏深,好几个在快手上出现过,真人比照片黑很多。 地下室里,几乎每天有人相亲、结婚。一些女方家人也开始问相亲男孩城里有没有房,因为听说有的巴女嫁到中国农村过得不好。 第二天上午,杨子和博士去商场逛,感受到了巴基斯坦人的热情——好几个漂亮的穆斯林女孩主动上来跟他们合影,还有人想把手上戒指送给他们。 下午,他在地下室见到了桑娜。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非常瘦。 媒人介绍,她20岁,读过高中,家在巴东北部城市杰赫勒姆。杨子后来才知道,桑娜父亲朋友的女儿,两个月前嫁给一个腿有些瘸、家里开服装厂的中国男孩,生活优渥,桑娜父亲于是决定也来见见——相亲成功后,他收到了中介给的4000美元彩礼钱。 杨子是请假出国相亲,想尽快搞定。双方商定10天后结婚。老林妻子忙着拍照传到网上打广告。 2月12日,两人在杰赫勒姆一个教堂结婚。晚上,当他拥抱妻子时,桑娜来了句“Good night”,然后和衣而睡。杨子一下愣住了,一夜难眠。之后几天,桑娜也不让他碰。 婚后第四天,桑娜家人接他们回娘家住。桑娜家条件看起来一般,全家人挤一间卧室里睡,里面塞了三张床、一个地铺。客厅摆了张床,给他们睡。 他给桑娜买了部手机,1500元,接近当地工薪家庭两个月的收入。桑娜的弟妹们抢着玩。 住了3天,他们回到伊斯兰堡。这一趟车费、吃饭花了4万卢比。同住的男孩告诉他,这还算好的,有人去丈人家住,吃喝得自己掏钱,还要花钱打点家里每位成员,“当提款机一样。” 这一晚,杨子发现妻子不是处女。桑娜只是哭,他心软了,想到传出去桑娜名誉不保,决心隐瞒下来。 之后他们着手办理结婚证和桑娜的身份证。巴基斯坦女孩婚前大多没有身份证,少数有身份证的,上面监护人是父亲,结婚后需要改成丈夫名字——这导致,女孩的实际年龄难以确认。 老林让员工带他们去婚姻登记处办理,员工刚进去就被认出来了——他之前多次带人去办过,工作人员不给办。杨子听说,为了办身份证,有的跑了四趟还没办好,光租车费就花了好几千块。 他只得带桑娜回娘家办。办完后,桑娜在家等着七天后去取,他先回伊斯兰堡。 这时候,老林出事了。 他介绍的一位巴新娘,去中国时在机场和丈夫闹了矛盾,大喊丈夫是人贩子、要拐卖她。男孩被抓到监狱关了两天,遣返回国,女孩则留在巴基斯坦。 老林找女孩父亲劝说她去中国,女孩同意了。没想到,在机场,女孩指着送她的老林大喊:“我父亲把我卖给他了,他是人贩子!他那里还有7个被拐卖的女孩!” 老林因此入狱,被指控贩卖人口。他的团队找到女孩父亲,说服女孩出庭证明老林清白,还邀请媒体举行新闻发布会。杨子和其他娶亲者被拉去参加发布会,举牌抗议。 不到两天,老林被放出来了。媒体记者不时来别墅探访,他只得将结了婚的夫妻转移到别处。 3月初,桑娜带着身份证回到伊斯兰堡。结婚证也发下来了。 此时,中国驻巴大使馆收紧巴基斯坦女性的签证。5月14日,大使馆参赞赵立坚在推特上说,今年巴基斯坦女性的结婚签证申请数量创纪录增长,使馆收到了140份,拒绝了90份。 杨子和桑娜跑了两趟,拿到了签证,最后一个证件——大使馆的结婚认证却迟迟没消息。到3月中旬的时候,大使馆宣布暂停结婚认证。 公司催着回去上班,杨子只得先回国。他给桑娜留了笔钱,桑娜让他回国后每个月寄生活费。 回国后,他将家乡的高楼大厦、商场、大教堂拍给桑娜看,想着怎么将她带回国。 抓捕行动 日趋混乱的婚介市场,引起了巴基斯坦当地不满。 4月12日,巴媒报道称,中国团伙以结婚为名,将巴女拐卖到中国后强迫卖淫、贩卖器官,一时舆论哗然。 次日,中国驻巴大使馆发表声明,否认了强迫卖淫、贩卖器官之说,称一些非法婚介组织借涉外婚姻介绍之名谋利,中、巴两国青年均是受害者。 一些已经嫁到中国的巴女,也在网上发声,说在中国生活得很好,没有遭受虐待。 几天后,刘辉之死,让这场风波愈加震荡。 老林再次进了警察局——刘辉失踪前就住在他的别墅。没结婚的娶亲者被劝说暂时回国,结了婚的,为免媒体打扰,搬到了简陋的出租屋。 这之后,4月24日至5月8日,公安部刑侦局相关负责人率公安代表团赴巴调查跨国婚介情况,中巴联手打击非法跨国婚介机构。 5月开始,巴联邦调查局抓捕跨国婚介人员。到5月13号,79个中国人被捕,到5月底,有18人被判入狱。 一位在巴华人志愿者介绍,那段时间,巴警方看到中国男子和巴基斯坦女孩在一起就抓人,一些回巴探亲的合法夫妇也被抓了。大使馆营救了一些,但还有一些人签下认罪书,面临判刑。 电视上,中国人被抓的新闻天天播放。8名中国男青年戴着手铐、低头捂脸在街上走的照片,在网上疯传。 8名中国青年被抓。 微博@移民问题研究 图 住在伊斯兰堡的马占胜,差点就被抓了。一天晚上8点,他从超市买东西回来,看到对门邻居家门口站着一群人,往他们住的院子看,一直看着他进去。 中介秦娇龙给他们发消息,说邻居举报他们太吵了,把门锁好,别让人进来。 还没反应过来,楼下传来敲门声,他上二楼窗户一看,门已经开了,进来4个警察。他和另一个男孩赶紧冲进房间,锁上门,跳到窗外阳台上,关窗、拉上窗帘,趴阳台上不敢动。 警察一间一间地敲门,敲了3次他们的门,两人不敢出声,趴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 房里的其他7个人都被警察带走了。秦娇龙找人给他们送护照,交钱。夜里12点多,人才被放回来。 其中一个男青年后来又被抓了一次——办结婚证时,工作人员发现女孩结过婚,怀疑他拐卖妇女,报警把他抓了,关了10个小时,中介交了6万卢比才放人。 秦娇龙暂时跑回北京。厨师、佣人吓跑了。男青年们更不敢出门了,只能每天搜手机上的信息了解外面的情况。 有的人害怕被抓,回了国;有的巴女听信谣言,悔婚。找老林介绍的那位北大博士,2月订婚,约定7月结婚,女孩看到新闻后取消了婚礼,他交的16万也被老林赖掉不退。 此时已经回国的杨子,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新闻中看到自己。 老林妹妹发给他一些巴基斯坦报纸和电视台的报道。他和桑娜的结婚视频、他的护照信息被曝光,桑娜在采访中说自己不想和中国人结婚,是被中介和教会欺骗了,杨子丢下她,不给她钱,不是真的有钱……巴基斯坦网上,还有新闻质疑他是人贩子集团的头目,畏罪潜逃。 桑娜接受巴媒采访,两人结婚视频在媒体上曝光 幸好回国了,杨子庆幸。他找桑娜质问,桑娜哭诉媒体、警察天天去她家骚扰,让杨子给她4万卢比搬家。杨子答应给1万。桑娜觉得少了,把他和桑娜父亲签的婚前协议照片发给他,说要找警察和大使馆抓他,要到法院起诉他。 这时候,杨子发现被骗了——婚前协议有3份,签的时候他只看了第一份,桑娜发来的后两份上都写着:一旦离婚或分居,他必须赔偿女方200万卢比。 他一下明白了,为何婚后前几天桑娜不让碰她,是担心他知道真相后退婚。 他给中国驻巴大使馆打电话,请求撤销结婚认证。此时,认证刚通过。 他将离婚协议、撤销结婚认证的信寄给桑娜。桑娜收到后大哭,说不想离婚。最后一次视频时,她眼睛红肿。杨子沉默了许久,只说了一句:“It’s over。”挂断后,掩面痛哭。 几天后,一个在巴认识的朋友告诉杨子,桑娜给他发消息,说她要离婚了,问他喜不喜欢她,会不会娶她。 和杨子一样,困住董越的,也是结婚协议。 “签了结婚协议,谁退婚谁赔10万块(人民币)。我就怕回去了,女孩起诉我,让我赔钱。我不敢走啊。” 去年12月,菏泽青年董越和6个老乡一起赴巴。其中3个领回了妻子。他今年4月才结婚。女孩一次都不让他碰,还说不想跟他去中国。 他去丈人家住了4次,每天要干活,还要交2000卢比生活费。女孩不跟他走,丈人说明天给你送来,第二天不见人影。后来,听说女孩病了,他也不敢去看,“又找我要钱怎么办?” 他想回国,但护照5月就过期了。中介说,加3万重新给你找个媳妇。他不愿意,中介就拖着不给办。 到9月,连住的地方都没了。他只能自己租房,房租一个月一千,每天只吃两餐,饼蘸着酱、咸菜。除了睡觉、刷手机,无事可做,“我都愁死了。谁来解救我啊。” 到11月,房租到期,身上没钱了,家里也没钱了,借了几千块寄给他,叫他回去。他找开超市的华人帮忙办签证,这才回了国。 因语言不通,不少娶亲者都误签下含有赔偿内容的婚前协议,最后只能跑路。 中国驻巴大使馆2月25日和6月25日两度发布公告,提醒赴巴娶亲远离婚介。若涉嫌贩卖人口被巴警方逮捕,即使最终无罪获释,也将耗费数月甚至数年时间,而且律师费用昂贵。 中国驻巴大使馆6月25日发布公告,提醒赴巴娶亲远离婚介 仓皇逃离 王振杰被“困”住了。 自4月结婚后,苏雅再没出现。每次问代理张景梅,都说在家办身份证,要想早回国,就让她在家里。女孩家也不让他去,说外面不安全。 一起来的娶亲者,媳妇陆续都走了,理由都差不多:家人婚丧嫁娶、生病出事。 他们想回国。张说:“女孩愿意,你现在回去,一分钱不退。” 张还给他们家人打电话,让家人劝他们再等等,“那么远去了,不领个回来咋弄?你回去钱也没了。” 他们只得继续等着。 王振杰和4个人住一块。外面在查婚介,自4月半夜搬家后,中介秦娇龙找来3个保安,24小时轮流守在门口,旁边还放着AK47枪。7月开始,大门上锁,保安有时对着头顶飞过的乌鸦故意放几枪。一个卷毛保安说,他打过好几个警察。 保安拿着枪 每天,只能待房里发愣,聊天到半夜,想着怎么办,“跟蹲监狱一样,煎熬,憋屈。” 秦还时不时找他们要钱,说女孩没话费了,女孩要生活费、接车费,不给的话,人联系不上,你看着办吧。 拉合尔夏天40多摄氏度,房间没空调,只有电扇,天天停电,躺地上睡一会儿湿哒哒的,热得睡不着。王振杰起了一身痱子,身上烂了一大块。 刚开始每顿2个菜,炒包菜、土豆、茄子,偶尔有鸡架,后来菜不够,饭蘸着酱吃。到6月底,连饭都没了,只能自己花钱买吃的。 菜不够,男孩们只能用饭蘸着酱吃 6月开始,住另一栋别墅的几个男青年联系不上媳妇,陆续回国了。张景梅让他们或者家人签声明,表示是出国旅游,自愿回国,所有花销自己承担。“不签的话,回不来。” 王振杰不愿签。 这时候,苏雅穿着一身碎花袍来了,比2个月前更黑更瘦。她板着脸进了房间,问王振杰要吃的,王便出去买饼和零食。她父母走的时候,找王要了5000卢比路费。 一起来的媒人说,苏雅得了阑尾炎,开过刀,小心点别碰她。 这次来,她没带结婚戒指,说住院时被人拿走了。马占胜的媳妇也没带,说在家被人偷了。 当晚,苏雅把山东小伙的媳妇拉到房间一起睡。王振杰只得睡大厅。回房拿衣服时,他发现女孩肚子上皮肤松弛,有刀口,看上去像妊娠纹。 拉合尔住不下,第二天,他俩和山东夫妇去伊斯兰堡住了一周。两个女孩每晚睡一起,在房间刷视频。 除了要吃的,苏雅几乎不跟他交流。每天找他要钱,不给,就拧他脸、胳膊、大腿,掐得青紫,有时还翻他钱包;让他买东西,不买,代理马上打电话到家里,说他十几块钱的衣服都不给女孩买。 他气愤又憋屈,“跟谁讲理去?” 矛盾很快爆发。7月9号回到拉合尔那天晚上,苏雅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架他脖子上玩,被他夺了下来,她跑去找山东小伙的媳妇,说王要捅她。那女孩信以为真,气势汹汹地跟他理论。 积压数月的怒火一下蹿了上来,他气得把桌上的碗摔了。 等秦娇龙过来了,山东小伙的媳妇说王打她。秦告诉张,张打给王振杰父亲,说他因为不给女孩买东西,打女孩了。 冲突以王振杰道歉收场。他给苏雅5000卢比买衣服。苏雅不让他跟着。回来时,他看到有一套婴儿穿的黄色开裆裤,更加怀疑她生孩子了。 7月12号,苏雅父母来接她,说要回家办身份证。走的时候,衣服、洗衣粉、牙膏、另一个男孩的剃须刀,甚至没喝完的可乐全都掂走了,只剩两卷卫生纸。 王振杰气得要死,说这干啥来着。 又等了差不多一个月,苏雅空着手和山东小伙的媳妇一块来了。像之前一样,两个女孩睡一块,不怎么理他。 6天后,父母来接人。王振杰问丈人“ID Card”(身份证),丈人说“money”。怕又被说不给女孩花钱,他又掏了4000卢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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